“我□□沒帶——”
“我□□想回家拿手機——”
“救命啊我手機還在宋老師那——”
“欸我拍立得幸好還沒拿回去——”
“诶诶巧了嗎不是,我這還有盒相紙也沒帶回去——”
“手機,”宋長明看向底下驚喜懊惱摻半的衆人,“住校生的等下上了大巴給你們。”
謝今朝補充道:“一會到了醫院别亂跑,沒帶手機的跟着帶了的,醫院很大,丢了你們要走一天才能走回來。”
宋長明站上講台,再次确認了一遍人數。
“好,十分鐘後我們有序出教室,以小組為單位,帶了手機的一會上車在群裡發條信息。”
“我操,這算什麼,春遊嗎——”
“我操,春遊,好遙遠的詞——”
“少來,高一不才研學遊過麼,裝什麼——”
“你懂什麼,這都要高考了還能出去放個風,你不爽?”
“我操别說了,我現在非常後悔早上沒買點零食帶來,去春遊什麼都不帶太沒意思了。”
“這個好說,醫院裡有小賣部,吃了午飯我們可以去買點?”
“我操真假的。”
“真,好了好了,我梳個頭發,要來不及了——”
“我□□也想換個發型——”
“我想編辮子但我不會——”
“哎呀,等我盤好我的丸子頭給你盤。”
“我靠我也要,我也要編辮子——”
“哎呀來不及了,等會上車你坐我旁邊,把梳子帶上——”
“好好好——”
謝今朝靠在前門旁邊的瓷磚牆壁上,偏頭對宋長明說。
“還挺有意思。”
“什麼。”宋長明也笑,隻是他還是順着謝今朝的話問道。
“她們。”謝今朝目光落在面前幾群女孩身上。
她們紮成好幾堆,這個幫這個編頭發,那個幫那個盤丸子頭,靈巧的手指穿過柔順的發絲,在天還未大亮的室内白熾燈耀眼的情況下,顯得格外有活力,叽叽喳喳的明明半小時前還蔫聲蔫氣無精打采,現在能因為一個還沒出發的行程衍生出八百個毫無關系的話題,笑聲是連綿不斷的,快樂也是。
可能這就是十八歲,謝今朝想。
很可愛。
“還有沒有沒出來的?”
宋長明和謝今朝站在醫院外的空地上,看着陸陸續續出來的人變得越來越多,他在班群裡問了一句。
初初:宋老師我們這個診室還有兩個,很快
葉程:我們這邊剛開始,剛進去了付一和淩暢
祝橼:我們這邊齊了
……
又蹦了幾條信息出來,宋長明看過後擡手打字。
宋長明:好,不要着急,慢慢來
宋長明:出來了的來我們最早解散的地方,我和謝老師在這邊等大家
然後他看向已經聚了不少人的十七班的空地。
“休息一下,我和謝老師發早飯。”
女孩們點點頭,就地坐在了離得近的休息椅上,抱一個環一個,說着剛剛體檢的趣事。
“估計輪完就是午飯了,是吃了飯直接去嗎?”謝今朝用小刀劃開面前的一隻紙箱,從裡面抽出幾隻面包遞給宋長明,順口問道。
“差不多,休息一下就過去,趕在晚飯前要回學校,還要上晚自習。”
“年級一起進去嗎?”他問。
宋長明搖搖頭,又示意他再給自己幾個:“人太多了,我們差不多了直接過去就行,人少點也玩得開心些。”
謝今朝點點頭,這話說得深有體會。
“耶?這花怎麼還沒開?”
趕緊來的一條路,花并沒有開,還是小小的花苞,隻有一點點的綠意。
“我操不是吧,這不都快月底了嗎,今年花開這麼晚?”
“這是櫻花嗎?”
“是吧,這不叫櫻花博覽園?”
“那地上的草也是櫻花?你學什麼文科。”
“我不行了,我花呢——”
“裡面吧,”謝今朝也看着面前一眼望下去看不到花意的長路,“開了的,放心。”
“好累,我累了,這合理嗎?”
“合理,我也累了,還餓了。”
“我操誰餓了?一小時前不是剛吃了飯?”
“好吧其實我想喝奶茶。”
“我□□也想喝,這不是春遊嗎怎麼一直在走啊,遊呢——”
“哎哎,我剛剛給沒給你們說,我體檢的時候看到二班那個帥哥了。”
“多帥,比我們班的還帥?”
“不是一種類型的,我靠我已經連續兩個星期為了跟他一起下樓梯最後才走了。”
“那你昨晚上跑那麼快幹嘛?”
“鬼知道他昨晚怎麼跑這麼快啊,我追着跑都跟不上。”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年花好像開得有點晚。”謝今朝邊走邊說,越往裡走,漸漸的有了稀稀拉拉開花的樹,隻是很少,大多點綴其上,要湊近了才看得到。
“倒春寒時間長了些,比去年晚,但趕上了。”
宋長明指了指最前面。
“到了。”
“哇塞——”
“哇那個是花嗎好漂亮——”
“哇隔這麼遠看白白粉粉的一團,好漂亮啊——”
“是我散光加重了嗎,我看起來好像一排棉花糖——”
“餓了直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快快走快點,我們去拍照。”
“這是什麼櫻花?”走近後有人問。
這倒是把謝今朝問住了,看花的時候他隻看花,從沒想過這是什麼品種的。
甚至昨晚還把梅花跟它弄混了。
“粉櫻。”他說。
又誤人子弟。
“關山櫻。”宋長明說。
“你怎麼知道?”謝今朝轉頭。
宋長明晃晃手機:“識圖一下就好。”
謝今朝看了一會,才說。
“梅園好像也有這種花。”
但不是在櫻花季的時候開的,它開在櫻花季之後,已經是晚櫻了。
校醫院附近倒是挺多的。
“白櫻在哪?”他忽然問。
宋長明左右看了一圈:“記得就在這片——那。”
白櫻沒有晚櫻多,而且已經在長葉期了,樹上密密麻麻挂滿的白櫻已經落了大半,剩下的良莠不齊,掉了一片花瓣的兩片的三片的,總之,隻要一起風,半空中盤旋的都是小小的白色花瓣。
其實這裡一點都不像學校。
建築,花樹分布,紅色瀝青小路,穿着各色衣服的學生,其實一切都很陌生。
“你來的時候花也謝了嗎。”謝今朝問。
“沒有,來的時候剛好遇上盛放期,”宋長明站到他旁邊,一起打量着面前四下散落的學生,“人很多,比現在多。”
謝今朝笑了:“我說的武漢。”
宋長明也笑:“嗯,我知道。”
這裡不像武漢,他們周圍圍繞的也不是大學生,也少有遊客,花瓣在風中打旋的時候,每個人的目光都為它駐足,為一片小小的,不知歸途的花瓣。
“我以為不會再這麼正式地看櫻花了。”謝今朝感慨道。
宋長明伸手想去接飄落在他們面前的花瓣,未果:“我也是。”
他歎了口氣,轉過頭:“沒想過還能再跟你一起看櫻花。”
謝今朝也看他,笑得有點無奈:“你什麼時候跟我一起看過,那次算麼。”
“算吧,”宋長明也笑,“跟你說話前你就站那發呆,好像是在看花。”
所以他稍微延遲了一會要問的問題。
可能是櫻花确實太美了,他都忘了自己完全可以找另一個并不忙着發呆的志願者。
總之,那五分鐘,他們是一起度過的。
他們的目光,一起穿過熙攘的人群,熙攘的笑聲,熙攘的喧鬧,一起落在了金色陽光照耀下暖白的櫻花樹上。
花瓣沒有搖落,風很輕,一切都是輕聲細語的。
“所以,這算第二次了。”謝今朝說,順着宋長明的目光落在了同一顆花樹上。
“嗯,第二次。”
謝今朝想,這麼巧合的場合,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說什麼,他有點沒想好。
這個時候,這個場合,好像很适合做些承諾。
他和宋長明的承諾。
承諾什麼。
永遠?
謝今朝想,永遠,這不現實。
也不是,就,好像不太真誠。
能說出永遠的人,真的能永遠嗎。
他不知道。
他隻是覺得。
他無法給宋長明堅定的永遠的承諾。
永遠這個詞,他覺得太假大空。
他對宋長明說不出永遠這個詞,就像他無法想象二十年後的一頓具體的午餐。
他隻能預想到,或者說提前點單,明天想吃什麼,下周的周末要和宋長明去吃什麼。
他喜歡一切近在眼前的,已知的事物。
遙遠的未來有太多變數,他不喜歡懷揣着希望然後興沖沖地被打臉。
所以他要和宋長明先約定最近的一頓飯,最近的一個花期,下一個春天。
面前一群群的小朋友正在對着花拍照,努力找到最好看的拍照角度,努力做出最好看的笑容,還左右呼朋喚友一起去撿地上飄落的花瓣,很吵,很亂,這時候的場景有點像每一個櫻花開滿珞珈山的春天。
但他們大概沒有機會在花期一起去珞珈山看那場櫻花了。
好像有點遺憾。
謝今朝的目光落在遠處,不知道在賞花還是在看那群說笑的學生。
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要說的話。
他聽到遠處有人在喊很多名字,他早已熟稔的名字。
“宋長明。”
“謝今朝,”宋長明似乎也愣了一下,“想說什麼?”
謝今朝也有點意外,沉默了一秒:“你先說。”
今天運氣真好,有點太陽,穿透花枝落在草地上,世界是朦胧的,還不熱。
宋長明的眼睛在太陽光下被照得很淺,就像他平時一樣,淡淡地勾着嘴角,淡淡地挂着笑,聲音随着光的移動不輕不重落下來。
“謝老師,明年這個時候再來看花怎麼樣?”
謝今朝笑了,這次是放大在濃濃春意裡的笑。
他再次看向遠處根本看不清表情的學生,他們大都已經十八歲了,在這個春天,在即将高考前的春天。
“好啊。”他偏回一點頭,看向那雙彎彎的眼睛。
春風再次搖落一簇細小的純白花瓣,雜亂地打着旋在半空飄舞,每一年的春天它們大概都是這樣度過的,所以樹下的遊客對他們來說是千篇一律的陌生。
雖然很遺憾,武大的櫻花暫時不能在春天見到了。
但又很慶幸,至少這一次,跨越了十年的那場櫻花雨,終于落在了他們彼此知曉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