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自帶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優雅氣度。
是宬楚江的風,還是宬楚江的夜,亦或者提起宬楚江的那個人。
盛夏的尾巴,帶着點秋初的爽朗,迎面而來的風給他的嗅覺舔了幾分純粹——
淺淺的,淡淡的。
像是昶煦身上的味道。
是悠揚的笛聲從深夜的江面飄蕩而來,遊輪身後滑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如同他此刻比塵埃輕又比塵埃重的思緒,仿佛連秋的愁都濃不過他。無論是如何黯然傷神,終究是為了一個昶煦罷了。
正如他為何會坐上這班遊輪,不過是因為她曾經那句漫不經心的反問——來江城的人不都是會計劃去一趟的嗎。
事實上,他來江城那麼多次,從未夜遊過宬楚江。
所以她又說——忘了,你不是。
簡單的五個字卻無情地将他排除在她的旅行計劃之外,就像是她曾說過——你更像家人。同樣無情地将他排除在她的傾慕對象之外。
一閉眼,還是忍不住想起她。
想起那個金秋,偏僻的陽新路,落葉紛飛縫隙中,她幹淨卓然的側臉。
沒人告訴過他什麼是一見鐘情,當她無征兆地殺進他的視野,從此,一見鐘情這個成語在他世界隻有兩個字可以解釋——昶煦。
應該是長槐,她勾着漂亮的唇角告訴他:“我叫昶煦,煦,溫也。”
煦,溫也。
後來他問過關于她名字的由來:“是給你取名字的人給出的解釋嗎?”
“不是。”她搖頭,“是先生教我的。”
“挺适合你的。”
溫的氣質,她都有。
溫深、溫差、溫痕。
溫深——看似溫和,偶爾深沉。
溫差——和旁人相比,她似乎對他有一種天生的敵意。
溫痕——比起太陽,她更像日光,很柔,卻始終都在。
“在你找到我之前怎麼稱呼我?”
“周南。”
“我原本的名字?”
“嗯。你外公給你取的,取自于《詩經》中的第一首詩《周南·桃夭》。”
“那你的名字呢?”她問,“取自于哪裡?”
“形隻影單。”
“為什麼取單?聽着怪可憐的。”
“因為我是單獨的那一個。”
“聽上去你的童年生活并不快樂。”
她灌了半杯酒,微醺下的聖陽似乎變得柔情了起來,而被她說出口的話也變得輕了起來,仿佛一陣風吹過就會消散無蹤影。
“我就不一樣了。”
“嗯?”
她不再回答了,隻是說:“你知道的。”
他能找到她勢必也把她調查的一清二楚,當然會知道她的童年生活是在領養和棄養之間來來回回。
如果說第一次是沒有緣分,那麼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她是一個怎樣性格的孩子,難道不是在領養之前就該調查清楚嗎?
既然不了解她,為什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告訴她想要做她的爸爸媽媽?
那是昶煦第一次體會到親情,從孤兒院出來,坐上那輛黑色的轎車,去往那個名為“家”的地方。
一天,兩天,三天……
她以為她會永遠的生活在這裡,和她所謂的爸爸媽媽們。
時間那個家夥,究竟燙傷多少人心,又挽救多少生命。
讓感情變深,也能讓感情變淡。
終不過是時間罷了。
她總以為自己輸在了時間,總以為是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夠,所以他們還來不及看見她身上的閃光點。
然而,并不是。
不是這樣的,昶煦。
那輛黑色的轎車又開回了孤兒院,從車上被院長牽下來的昶煦始終沉默着,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她所希冀的,那個名為家的地方,離她真的太遠了。
一定是她不夠乖巧,一定是她不夠聽話,一定是她不夠優秀。
她用了一千個理由說服了自己,欺騙了自己。
可是昶煦,你還願意相信第二個家嗎?
她相信了,不止一次。
在昶煦第三次被送回孤兒院的時候,她昂頭看天,極淡的藍,像是偷偷從畫家顔料盒裡偷跑出來戲耍一圈的頑童。
因為藍的太好看,就連白雲都忍不住開始調戲它。
拂動的雲,終究會遇到下一片更藍更美的天空,然而,它便不再回頭,一路前行。
被抛棄在原地、永遠無法逃離的天啊,你看看地上的孩子,他們在沖你笑呢。
極緻又至純的笑容也沒有辦法讓你心軟一次嗎?
昶煦和那朵多情的雲不同,她喜歡幹淨到極緻的顔色,也喜歡純粹到極緻的感情。所以當她喜歡上裴恒的時候才會那般肆無忌憚,她可以愛他十年,傾盡她的青春,也可以一個人開始然後一個人結束。
她的暗戀是絕對真摯和純淨的,永遠不說出口是她對裴恒最後的寵愛。
正是因為如此,她對席單钰的敵意是與生俱來的,那個自稱和她親人相關的男人,她總是會抱以抗拒的心态去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