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婆婆、穗兒幾人趕在顧雲舟前頭将床榻上的被子一掀,小心配合着把人放了下來。
顧雲舟冷掃了一眼旁邊的張成衣,他立馬會意地上前去瞧謝織心的傷勢。
真不知自己這是造了什麼孽了,上回來敬王府瞧病莫名其妙被趕了出去,這回在藥堂裡正給隔壁家的小十五配藥呢,又被刀架脖子上莫名其妙地給請了進來。可憐自己眉清目秀一張俊臉,怎麼就這般流年不利。
張成衣心裡邊嘀咕歸嘀咕,瞧病仍是半點不含糊,他往謝織心傷口處瞧了兩眼,心裡便大約有了底,觀她臉色,發白無力,再伸手摸脈,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
張成衣雖未及而立,醫術自是沒得說,十分對得起他民間神醫的名頭,便是在宮中的一衆太醫跟前,也未必落了下風。
他和謝織心頭一回見面時,一摸脈象,便知她内裡曾為藥物所傷,可惜這女子滿不在乎,還要他在衆人面前保守秘密。上回他來時,再摸脈象,脈虛且滞,那一杯摻了蒙汗藥的烈酒不過是個引子,也是她身子到了這般境地,才會暈厥不起。
本來内裡虧空,好好将養着倒也禍不及性命,可謝織心到了王府裡邊,一回接着一回地受傷遭罪,便是康健的身子都未必遭得住,更何況似她這般弱不禁風。
他思來想去,還是選擇起身到了顧雲舟跟前,低聲道:“世子妃的外傷倒不算打緊,配上兩副傷藥,好生養些時日便能痊愈。可世子妃身上的病根兒,若再不對症下藥加以醫治,長此以往,隻怕會有性命之憂。”
屏風那邊,關婆婆幾人還在手忙腳亂地為謝織心處理傷口。
穗兒才往這邊走了幾步,聽得一驚,眼淚掉了下來。
顧雲舟眸光一暗:“可瞧得出這病根兒到底因何而起?”
聽他問起,穗兒趕忙又上前兩步。
張成衣看了眼穗兒,心裡念叨,天大地大,還是性命最大,若是人都沒了,死守着這秘密又有何用。
他頓了頓:“依草民之見,應當是一味名喚‘朱顔’的草藥。這草藥并不多見,民間用它,也隻是來治療一種從娘胎裡帶來的弱症。但這藥本身的毒性太強,又極看個人體質,若非到了窮途末路,等閑人必是不願冒此大險的。”
顧雲舟沉吟半晌,默默瞧向了穗兒。穗兒是謝織心的陪嫁,内情如何,現下怕也隻有她知曉。
眼瞧着事情就要捂不住了,她垂下腦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猶豫片刻,想起謝織心曾教過她的應變法子,暗自呼了口氣道:“回世子的話,世子妃确實有娘胎裡帶出來的不足之症,世子妃年少時,曾因一場高熱命懸一線,那時候,老爺和夫人沒法子,方才聽了大夫的話用了朱顔草制成的丸藥,這才保住了世子妃的性命。想來,世子妃的病根兒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張成衣聽她這解釋,不禁皺了皺眉。須知,“朱顔”亦稱“誅顔”,用它來治病雖是冒險,可若治好了便是高枕無憂。但這藥有一個問題,配藥時往往需要試出味藥引。謝織心這症狀半點不似治病落下,反而像是在配藥引子時生出了事端。
張成衣原本還要反駁,可見穗兒紅着眼央求似的望他,他那顆醫者的仁心又軟了下去。
人家既然一次次地這麼求,想來必是有不可言說的苦衷,瞧顧雲舟這意思,自是願意讓他對症下藥、開方治病,他隻管病治好了,人家自己家門的事,索性就讓人家關起門來自己商量算了。
想到這兒,張成衣點着頭應了一聲。
顧雲舟的目光穿過水墨折屏,經由屏風畫布上的秋菊圖案,望向床榻上影影綽綽的清瘦身姿。
自古紅顔多薄命,恹恹無語對東風。好在,東風還未落花去,一切尚有補救之機。
“既如此,煩你去配藥,務必藥到病除,我自不會虧待于你。”
張成衣應了他的眼神,把來時藥箱裡攜帶的兩瓶金瘡藥和四副愈合傷口的貼膏留給了穗兒,自己這便匆匆出門拟方煎藥去了。
穗兒見顧雲舟沒再多問,放下心來去照顧謝織心了。
顧雲舟亦緩緩移步至屏風裡側。
幸有關婆婆指揮,幾個小丫頭配合着手腳倒也麻利,謝織心膚上細細密密的傷痕處已經處理得當,該止血的地方也止住了,再就是上藥、包紮,等着傷口愈合、疤痕消退便是了。
到了這個時辰,天已擦黑,掌燈的丫頭進來點了燭火,燭光對夜,映的屋子裡邊落下來星星點點的深影。
謝織心一擡眼,青黃的燭火之下,顧雲舟立在屏風一旁,一身青墨色暗紋錦袍,仿佛比折屏最後一折上的冬竹還要勁健三分。
他眉眼處依舊如霜雪般冷冽清俊,可在燭光的無聲描摹下,少有地生出了些微溫潤意味。
謝織心滞了滞,一想到自己腰背處露出的盡是些猙獰可怕的傷痕,倚在枕上的一張臉不自覺就往裡邊偏了一偏。
這時候,一個小丫鬟拿着瓶調好的藥膏并一副藥貼走了進來:“世子,這是張大夫方才留下的傷藥,說是清理完傷口便要用的。”
關婆婆正要接過來給謝織心上藥,顧雲舟卻倏然開口攔道:“不必你們在這邊伺候了,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