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舟不清楚她心裡邊那些彎彎繞繞,隻以為是李墨這話惹得她心生黯然,他頓了頓,轉向李墨的目光霎時陰沉:“像你這種沒臉沒皮的人,未免污了二殿下清聽。”
他說罷,手腕忽地一轉,匕首的尖端徑直轉向了李墨圓睜的眼眸,仿佛下一瞬,這柄利刃就能刺穿他的右眼,鮮血飛濺。
李墨霎時間站定原地,不敢動彈,若說方才他還心存僥幸,心道顧雲舟不過是拿這匕首吓唬吓唬他,此刻才是真真切切地有了懸崖上起舞的實感,悲哀且荒謬。
他呼吸顫抖,心想,多年同僚情誼,竟然就這麼付諸東流,委實錯付!
李墨其人,慣會見風使舵、審時度勢,通俗來說,他很怕死,這一點,他和他娘親李夫人簡直如出一轍。
眼瞧着自己在顧雲舟這兒的最後一點情面都要消耗殆盡,李墨要是再不知死活地作死,就真要一命嗚呼,他趕忙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些微僵硬的笑臉:“世子殿下,下官錯了……下官真的錯了。您就當下官腦子進了水、舌頭長了瘡,饒了下官這一回吧。”
他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顧雲舟的目光沉沉,定在匕首鋒利冰冷的刀刃上。
李墨這兩句話,非但沒讓顧雲舟拿開匕首放了他,恰恰相反,霜雪般冷利寒涼的薄刃在他喉管處揮之不去,仿佛時時刻刻觊觎他性命的一條毒蛇,頃刻間即可穿透他的血管,令其熾熱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
他是真的害怕了。眸光慌亂地四處掃動,忽然,房門那棵枝繁葉茂的桃樹映入他的眼簾,李墨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世子,你别忘了,這棵桃樹,是我長兄當年幫了你,否則,你現在還蒙在鼓裡呢。就當是看在兄長的面子上,您饒我這一回吧。”
顧雲舟聞言,緊握着匕首的右手果真一頓。
李墨的兄長命喚李青,乃是當年北境來犯上京時,與顧雲舟一同出生入死的将領,前些年的時候,李青因為舊傷複發早已撒手人寰,可同袍之誼,如何能以生死而斷絕。
更何況,如李墨所說,顧雲舟當年能留住這棵桃樹,全因李青在關鍵時刻為他通風報信,不然,他怕不是要眼盲心瞎似的活過這半輩子了。
李墨最後這幾句話聲音壓得低,謝織心在門那邊聽得并不真切,可她卻明明白白地瞧見顧雲舟的目光往那棵桃樹下一轉,眉宇間的戾氣霎時消退,唯餘幾分難言的複雜。
仿佛在洶湧昏暗的陰冷海面下泛起了一點兩點的波瀾,世人觀其表面,隻覺其微不足道、不足挂齒,唯有到了足夠甯靜的夜裡,海上才會凝聚起鋪天蓋地的風暴。
謝織心閑了這麼些日子,不是沒想法子找人打聽過這棵桃樹的來曆,可二十多年前的事,哪兒能跟排着隊讓她花的銀子似的,說找就找着了。
子竹苑裡侍奉的婢女,年輕伶俐些的,都是這幾年才精挑細選進了王府,壓根不知道這樹是哪年栽的,要是尋少有的幾個老眼昏花的,要麼搖搖頭裝傻充愣,要麼點點頭充愣裝傻,個個是千年的老狐狸成了精,半點風聲也不肯多露。
越是捂得嚴嚴實實的,越是藏了驚天的秘密,這是謝織心存活于世深信不疑的道理。可是好奇心害死貓,也能害死人,從前在謝府時,蘇姨娘就時常叮囑她,事不關己,便不要過度深究,在這高門大院之中,多少人就為了一時的好奇而丢了性命。
同樣的道理,敬王府自然也适用,甚至更勝謝府。
倘若謝織心和顧雲舟是尋常夫妻,即便顧雲舟不願意告訴她,她也可以撒潑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很可惜,他們不是。
謝織心猜想,在顧雲舟眼裡,此時的她或許已然脫離了“可恨的謝家人”的刻闆印象,可她每每走近,顧雲舟的心就像是蒙了一層千年不散的濃霧,怎麼撥也撥不出内裡的廬山真面目。
她在顧雲舟那兒,似乎更像一隻乖巧順眼的小貓,聽話了,主人便呼噜呼噜毛,賞她點難得的好處,受傷了,主人自然也會悉心照顧,但放眼天下,誰人會在寵物跟前推心置腹。
這樣的相處方式,若換了剛嫁進王府的謝織心,她許是心滿意足的,畢竟無處不在的世子傳聞已經将她的底線拉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但對現在的謝織心來說,這樣遠遠不夠。
若要借顧雲舟的手為她所用,謝織心必須得保證,顧雲舟全心全意唯有她一人,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顧雲舟願意敞開心扉與她共享。
李墨此舉倒是提醒了她,既然她在王府裡邊暗自調查了這麼久都沒得半點消息,何不把目光放在王府之外。倘若她現下賣李墨一個人情,将來若有了合适的時機,未必不能在他那兒探聽到些關鍵要緊的消息。
打定主意,說幹就幹。
謝織心微微整理了下蹭在門邊上的衣服褶皺,正要緩着步子往外走。
忽然,不遠處的竹林盡頭,伴着日色清風,響起個灑脫舒郎的聲音。
“世子和李兄原來在這兒,倒讓我好找。”
謝織心瞳孔驟然收縮,右腳如同冰封一般滞在原地。
怎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