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邊的怨氣埋了這麼久,謝織心這下子可是樂翻了天。
可她素來行事謹慎,見顧雲舟半晌不答話,亦不敢輕舉妄動,壓住飛揚的唇角,再試探道:“世子真不識得妾身了?”
顧雲舟劍眉微微一皺,目光所到之處,她眼角淚痕仍輕泛銀光,眼睛卻亮晶晶的帶着十足十的笑意。
這準是又憋着壞呢。
顧雲舟保持了自己一貫的沉默。
謝織心微微抿唇,輕笑一聲,真沒想到這酒後勁這麼大,方才還明明白白地說着話,轉眼間就認不得人了,待明日她必得好好去問問此酒何方神聖。
“那世子還記不記得你做過的那些對不住妾身的事情?”
她拉住顧雲舟那隻并不怎麼聽話的大手,掰扯起他修長的手指。
顧雲舟心生疑惑,眸光卻暗,對不住她?難不成,她跟自己在一塊時,還滿腹的埋怨?
謝織心見他又是半天沒回應,嘀咕道:“平日裡就是個悶葫蘆,喝了酒怎麼還是這樣,算了算了,你不說話,我來說。”
顧雲舟不喜别人随便給自己起些亂七八糟的外号,諸如李墨這等嘴碎之人,早被他兩腳踹出去了,可謝織心這樣喚他,他居然似習慣了一般,以為這稱呼仿佛頗有道理,繼續聽她唠叨了下去。
“也隻有這時候,我敢跟你說這些話,你最好明天忘個幹幹淨淨,不然的話,我也騙你說是在做夢。”
她盯着顧雲舟的眼睛一彎,露出個波光粼粼的笑容,待話鋒一轉,又歎氣道:“世子現在應該沒有那麼讨厭我了吧?我可是到現在還記得,大婚那天晚上,在汀蘭苑的陪着四處亂竄的老鼠睡了一晚上,那時候,我是真想一把火點了敬王府,反正我也睡不好,大家都别睡了。”
“可我轉念一想,我還這麼年輕,死了也太可惜了。而且,過去這麼多風風雨雨都扛過來了,這點小事,我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可世子後來一次又一次地懷疑我,我真的很傷心,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為什麼世子從來都不念這些?自從我住進子竹苑,世子偏幫我許多,我以為世子已然願意真心相待,可到了今日,陸将軍一來,世子竟然質問起他與妾之間的清白……”
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腦袋也一點一點垂了下去,顧雲舟試着想要擡手撫摸她的臉頰,可謝織心忽然腦袋一揚,險些和顧雲舟的下巴撞了個正着。
若放在平時,謝織心定然是磨磨蹭蹭地要低頭認錯了,難得顧雲舟腦子不清醒,她才不要賠禮道歉,一根食指重重地戳了下對方下颌,哼道:“這種時候,世子應該好好聽别人說話,怎麼能輕易分心呢,這可不乖。”
他臉色頓時一沉,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夜影愈深,仿佛遮擋風雨與天穹的鬥笠,遮蓋住了落入謝織心眼中的光景,她并未注意到顧雲舟的神色與動作,轉而繼續道:“世子總是這樣,自己不愛說話,也沒性子聽旁人絮叨,難怪上京城裡名聲這樣差勁,世家小姐個個聞之欲逃。可聖旨偏偏落到我謝家的頭上,我也隻好自認倒黴了。”
顧雲舟神色愈加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她這麼一說,嫁到敬王府,倒還真是委屈她了!
“可妾身嫁過來之後,才知道什麼叫三人成虎,其實世子沒有傳聞中那樣糟糕,有時候還是會關心人的。就是母妃和鄭夫人她們實在是尖酸刻薄了些,真不知敬王府是怎麼安然至今的。”
她的聲音喃喃,越來越像是在自說自話:“這麼些年相處下來,世子在敬王府的日子想必也不大好過吧。”
雖未親眼得見多年來敬王妃與顧雲舟的相處之道,可依照二人這般性格,豈非針鋒相對?
顧雲舟年及弱冠,仍不免與之明裡暗裡争吵,若是年少時,怕也少不了吃罪受氣。
這樣想想,難得與之生出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描摹在顧雲舟的唇邊,縱然到了夜色隐約時分,這張清俊鋒利的面容仍似青林翠竹,風姿絕倫。
那雙如寒潭深邃的雙眼,無情似是有情,謝織心不動聲色地凝望好一陣,仿若墜入他眸中深譚,甚至有些分不清他是否當真糊塗。
“話雖如此,妾身有時候還是怨!”
顧雲舟的手悄無聲息地都要扶上她的腰了,她這一怨,又把人給推出去了小半步,顧雲舟頭一暈,手臂間的廣袖霎時流雲般收了回去。
“我當初在謝家,雖說也沒幸運,好歹還守着我娘親,日子再苦也能有點甜滋味兒,不像這敬王府,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規矩,沒人疼沒人愛的,還偏偏攤上世子這麼個悶葫蘆。我不管,這便是世子對不住我,合該來跟我道歉才是。”
她的臉頰上沾染上一層淺淺的绯紅,也不知今夜怎麼了,或許是陸淮一回來受了刺激,謝織心一激動,居然就這麼把心裡邊的怨氣全發洩了出來。
她邊憤憤地抱怨,邊伸出手往顧雲舟心口猛戳幾下,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許久以來遭受的不公和刁難全部抛灑出去,顧雲舟那顆冰冷如鐵的心髒也能随着她的動作而有所融化。
可謝織心心裡邊再清楚不過,這一切隻是自己的一番臆想,趁着顧雲舟酒醉而推波助瀾的一場夢,自己波瀾起伏的人生中的一次逃避,發洩過後的明日,她還要在這規整方正的王府中守着規矩繼續生活。
她掃了顧雲舟一眼,不知從何時起,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定定地盤旋在自己身上,好似如水冰涼的夜,流連在月色中央。
她的心髒不禁砰砰跳動,頓了一頓:“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喝醉了都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