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江南生亂時,适逢北部戰禍初平定,朝中老将死傷慘重,皇帝遍尋朝中将才無果,最終還是陸家一老一小站了出來,沿路南下,長驅直入淮揚城下,奪回江南失地。
陸家大勝歸來,加官進爵本是尋常事,可奈何陸家時運不濟,陸家一衆小輩裡,除了陸淮竟無一人能拿的出手,便是其留在上京的堂兄陸令也以收受賄賂為名,一早貶至南荒邊地,至今未回。
陸令之父,或說陸淮唯一的叔父陸繹亦因此事受到牽連,辭官入道,自此不問塵世。
立了功又如何,朝中無人,繞樹無依,陸家青黃不接,唯有陸淮一人可指望,如何能,又如何敢得罪李家這等後起之秀。
謝織心雖身在後宅之中,世家來往的門道她還是算得清楚的。陸家父子剛回京時,她也聽過些風聲,總以為是以訛傳訛,如今細細想來,陸淮的日子亦未必好過。
謝織心輕輕歎了一口氣,無聲地望向窗外郁郁蔥蔥的桃樹。眼瞧着快要入夏了,院中的花草樹木都茂密了起來,一切的新綠向陽而生。
可她的心緒卻如雜草一般慌亂無章。
李夫人在敬王府鬧了大半天也鬧出個所以然來,上回她能在王府裡振振有詞,擺出她诰命夫人的架子,一來有敬王妃在後邊推波助瀾,二來是那時顧雲舟不在府中,自然由着她和敬王妃興風作浪。
可這一遭大不相同,便是為着敬王一家子在衆人跟前的顔面,敬王妃和顧雲舟也得一緻對外。
衆所周知,顧雲舟鐵血手腕,稍露幾分厲色李夫人便吓得不敢再多生事端,到了最後,不過憋着一口氣悻悻而歸。
直到事情告一段落,謝織心也未多做過問。
那天夜裡,顧雲舟回來時天已擦黑,直到房中婢子伺候他更衣就寝,他亦面色如常。
謝織心倒是頗為訝異,他就這麼把事情給壓了下去,再沒提李墨一事。
帷帳落下,顧雲舟呼吸平穩,靜默地躺在床榻上,周身的空氣仿佛都停滞了下來,就連素來冷峻的面容此刻都柔和了許多。
謝織心看看他,最後順着他臉上的幾縷銀光望向窗外,月光銀亮如素色銀霜,月落日升,不等雙眼睜合一個輪回,霜華早已悄然而逝。
在眼前落入昏暗的前一刻,謝織心未察覺之處,自己心裡的一處壁壘似乎也悄悄融化了。
……
陽光留在人間的時日漸長,步入六月後,敬王府陷入了一種新的忙碌。
六月初八是老敬王的生辰,他雖已入道門,可在王府衆人眼裡,還是千尊萬貴的王爺,别的不說,敬王府滿門的尊榮都還挂在他身上呢,敬王生辰,王府裡的人自然要悉心相待。
與敬王妃生辰不同,敬王因不在府中,王府不必大擺宴席,吃穿住皆按照常日裡準備便可。但為着敬王一心求道之故,到了他生辰那日,敬王妃、世子、鄭夫人這一行人便會乘車馬前往南山道觀,賀其生辰之喜。
每年到了這日,上京長榮大街上人流如織,沿途盡是敬王府的車馬賀禮,奴婢、差使成群,仿佛一道望不見盡頭的河川,一直延伸到遠山重疊、雲霧環繞間。
謝織心如今嫁做世子妃,是敬王爺正兒八經的兒媳,自然是要跟随同去。
按理來說,王府女眷同乘,敬王妃、鄭夫人和謝織心原可坐一輛馬車,奈何晨時,鄭夫人在家門前一頓陰陽怪氣,謝織心心裡邊憋屈得很,氣性一上來,幹脆求了顧雲舟,坐到了他這邊,也省得車馬勞頓,還不得安生。
“其實你可以不來。”
謝織心愣了愣,萬萬沒想到,顧雲舟今日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然要勸她回去。
她揉了揉手裡的帕子:“妾身做錯了什麼?”
顧雲舟見她誤會,解釋道:“我并非嫌棄,隻是往南山的路上一路颠簸,你身子既不好,在府裡養着便是,自不會有人因此怨你。”
謝織心微微一笑,往他身邊靠了靠:“世子關心妾身,妾身自然明白,可妾身嫁進敬王府,王爺便也是妾身的父親,父親生辰,哪有兒媳不去的道理,若叫旁人聽了,還以為咱們王府人心不一、志趣不合呢。”
顧雲舟淡道:“王府裡邊何時合過?”
謝織心無可奈何道:“可不是,若非如此,妾身也不至于受這麼多欺負。世子還說呢,妾身剛來王府,世子也欺負妾身,好在妾身大人有大量,沒記恨世子,不然的話……”
顧雲舟掃她一眼:“不然怎樣?”
謝織心咧嘴一笑:“不然妾身就逃跑,讓世子再也尋不到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