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順見狀,也跟溫慈墨站到了一起,想把那群神經兮兮的信衆擋在外面。
他甚至還用西夷話罵了他們幾句,讓他們快滾,但是根本不起作用。
帶頭的人似乎根本不怕眼前的那柄鋼刀,就隻是虔誠的跪在溫慈墨前面,指天畫地的比劃着什麼,還不住地連連磕頭。
祁順聽了幾句,鼻子都快氣歪了,晦氣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娘的,這老東西說他們有一個狗屁神佛也是個腿腳不便的人,說祂憐愛自己的信衆,當年甚至用自己的神血去給信衆們逆天改命,非要讓主子也……”
他們在來金州之前,竹七特意囑咐過小公子,所以溫慈墨知道,金州是個等級制度森嚴的地方。
一朝出生是賤民,那麼這輩子就都擺脫不掉這個原罪,就連生下來的孩子也會一生被圈禁在這個身份裡。他們隻能從事最低賤的工作,還要遭受貴人們毫無理由的責打,隻有完成了所謂的‘供奉’,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原罪,改了自己那低賤的命格,如此這般,來世才能不投胎到賤民身上。
可這供奉實在是太過昂貴了,不少賤民窮其一生也完不成那誇張的數額,便隻能世世代代為奴為婢。
在這種教義的洗腦下,為了擺脫這個身份,為了所謂的改命,這群人是真的什麼都幹得出來。
溫慈墨深吸了一口氣,心穩手穩,冷冽的樸刀泡透了北境的朔風,在那人的脖子上不輕不重的割了一道口子出來。
溫熱的血液流到冰涼的刀身上,激出了一條凝着水汽的薄霧。
“你跟他們說,身後這個人不是他們的神,但若是他們想,我今天就可以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活閻王。”溫慈墨看着樸刀上流下來的血迹,連聲音都沒有抖,“誰敢再往前一步,我親手宰了他!”
祁順冷着一張臉,也把樸刀抽了出來,他揚聲把這些話翻譯完,可誰知,周圍被這聲音吸引過來的信衆反而更多了。
祁順咬緊了後槽牙,他看着跪下的人越來越多,頭皮發麻。
溫慈墨看着還是執迷不悟的眼前人,手腕一别,當即就要砍下去,卻被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打斷了。
那個被擺在佛龛上的女孩,頂着一個大到畸形的肚子,氣若遊絲地對跪在地上的賤民說了些什麼。話音落後,她見這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又伸出了那病骨支離的右手,輕輕擡了擡。
溫慈墨從她這個簡單的動作上,居然品出了一些神性。
那些剛剛還跪伏在地的信衆,就像是聽到了召喚的幽魂一般,随着那擡手的動作,從地上整齊劃一的爬了起來。他們像極了一群吸血的蟲豸,循着味道,跟着那女孩就去了。
在被擡走的最後一刻,那女孩吃力地回頭,望了望溫慈墨。
她很清楚,她連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了,又怎麼可能是那什麼所謂的神明。
她生在金州,日日看着那藐視衆生的神,偶爾也會想,神明真的是這樣子的嗎?
雖然被擺在了神龛上,但是神這個概念對這個女孩來說,還是太空洞,也太宏大,因為她總覺得,神不應該漠視她的苦難,神不該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這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在今天對上那人神情的一瞬間,突然就有了答案。
她覺得,如果這人世間真的有神,那祂望着衆生的時候,臉上一定也有着那樣的悲憫吧。
神靈的手不該在這兒沾滿鮮血,所以她站了出來。
溫慈墨看着那個帶走了所有愚民的小女孩,渾身的血液冰涼:“她剛剛說的什麼?”
祁順皺着眉頭,看着已經退去的衆人,還是不敢把樸刀收回去,聞言隻是搖了搖頭:“好像是他們的一些教義,我沒太聽懂。”
“她說我們不是神靈,我們是外邦的客人,所以我們的血隻能渎神。”莊引鶴經曆了剛剛這一連串的變故,臉上卻沒有什麼波瀾,也有可能是他早已見過這世間最陰暗的地獄,眼下這些小打小鬧還不配入他的眼,“還說,她能帶他們找到真正的改命之法。”
溫慈墨深吸了一口氣,不忍細想,他把刀塞回了刀鞘,推着燕文公就往前走:“快點把事辦了我們就回去,這地方不宜久待。”
金州很窮,所以隻修了一條路。
眼前的這條修葺完善的青石路黝黑筆直,通向了一座秃頂沒毛的小丘陵,而在那丘陵的前面,堵着一座富麗堂皇的寺廟。
可惜的是,溫慈墨不懂風水,否則他就會發現,這座廟是壓在金州的龍脈上的。
璀璨的金頂鎮在漢白玉砌成的牆壁上,窮奢極欲。旁邊的四根立柱也循着卦象,依次頂在屋檐的四個角上,順着往上看的時候,壓下來的恢弘藻井幾乎要把人震懾的跪在地上。
不僅如此,那四根巍峨的立柱上也刻滿了大大小小的神像,祂們矗立在大殿的四周,拱衛着最中心的一尊三面佛。
那佛像的手心裡捧了一個巨大的金碗,裡面盛滿了一顆顆并不怎麼圓潤的金珠,溫慈墨有點納悶,凝神細看後才發現,那哪是什麼金珠,分明是一顆顆鍍了金的嬰兒頭骨。
溫慈墨看着佛像下那些蝼蟻一樣的賤民,一個接一個虔誠地往功德箱裡捐錢,去贖那所謂的原罪,而那尊鎏金的佛像則高高在上,寶相莊嚴的漠視着這一切。
溫慈墨在那一瞬間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掖庭裡那些失蹤了的奴隸們的去處。
想通之後,他有點想吐。
似乎是察覺到了小孩的情緒,莊引鶴無聲的歎了口氣,他用扇子輕輕拍了拍溫慈墨推着輪椅的手:“看多了長針眼,走了,我們出去。”
這寺廟真的太大了,他們繞過層層嵌套在一起的配殿,終于來到了寺廟的背面。
跟前面的摩肩接踵不同,這寺廟的背面什麼人都沒有,甚至就連磚縫裡都塞滿了焦黃幹癟的枯枝。除了幾聲烏鴉的哀叫外,什麼旁的動靜都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