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綠色宮裝的姬清閉眼靜靜聽着自己這個養子痛苦的嚎哭聲,沉默不語。
直至小孩兒哭累了、嗓子都沙啞了,開始忍不住邊哭邊咳嗽了,她才睜開眼睛彎腰伸手将躺在木地闆上打滾撒潑的小孩給攙扶了起來,邊用手指輕撫着對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邊語氣冷淡地幽幽歎息道:
“胡亥,你說的這些話我雖然能理解,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啊,這世上,人和人的命運本就是天差地别的。”
“要怪你就怪,為什麼你偏偏是卑賤胡姬生出來不被人重視的皇帝幼子呢?”
“人家皇長孫會托生呀,待到陛下百年了,長公子扶蘇接替皇位了,到時候皇長孫可就是這大秦帝國的太子了,如今一個安國君的封号又算什麼呢?”
“你身為一個生母在這偌大的大秦後宮中都排不上号的幼小公子,不畏畏縮縮、安安分分的過着你的小日子,莫不是還想要癡心妄想地和風光霁月的長公子争奪大位嗎?”
“呵——你是個什麼東西,你能争得過嗎?你又有何本事能争呢?”清夫人緩慢的将纖細的手指在胡亥的胸前滑過,眼睫下垂,音調仿佛一道輕煙,風一吹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可這番話語卻像是一把鐵錘一樣重重地砸在了小孩兒的心頭上,胡亥不驚得瞪大了模糊的淚眼,隻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他現在畢竟隻有四歲,生母早逝,住在後宮裡又不是日日能夠看到自己忙碌的父皇的,無人用心管教的十八公子,可以說幾乎就是被人放養着野蠻生長的。
他的性子頑劣歸頑劣,但畢竟心智還很稚嫩,聽完養母的這些話,胡亥下意識蹙起了眉頭,隻覺得心中很不舒服,有一股無名的怒火“嗡——”地一下鑽出來,在他的胸腔中像是無頭蒼蠅般四處猛竄卻找不到發洩的出口,但貧瘠的思維又讓他不能理解這股怒火究竟意味着什麼,隻是憑借本能般,邊用兩隻小手的手背擦着眼淚,邊撇嘴委屈巴巴地打着哭嗝兒對養母繼續訴苦道:
“嗚嗚嗚,嗝兒,可是阿母,我并沒有想和大兄争什麼大位啊,我隻不過是生氣,覺得父皇實在是太偏心了!”
“明明秦纓那小王八蛋昨日當着父皇的面把我打得鼻青臉腫的,可是父皇不僅沒有安慰我,也沒有懲罰他,甚至今日還給秦纓了這麼大的封賞,我,我胡亥就是不服!那小王八蛋憑什麼繼承曾大父的封号?!”
“呵——”,清夫人眉眼譏諷的摸着自己的指尖,勾唇嘲弄道,“胡亥,你的出身不如人家高貴,本事又沒有人家大,要學識沒學識,要能力沒能力,你不服有何用?這天下間不服他的人多了,真正順心的……又有幾個人?”
姬清越說聲音就越低沉,沉默片刻後,才又對着養子道:
“胡亥,你若真的想要你父皇喜愛你,你就别整日瞎玩,跟着博士把你的書讀好,你父王若是看到你的能力了,整日就不會把你看成小貓小狗了,高興了就伸手逗逗你,不高興了十天半個月的都把你晾到一邊去。”
聽到這話,胡亥的委屈表情中不由添上了一絲茫然,想了想父皇昨日對他冷情的模樣又思及過往對他包容的神态,瞬間恍然大悟了!原來在他父皇的眼裡,他十八公子胡亥就是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貓小狗啊!根本就不重要!
怪不得即便秦纓那麼放肆的欺負了他,父皇也視如無睹呢!是了!主人随手養的小貓小狗又如何和主人長子所生的長孫相提并論呢?!
胡亥低着腦袋越想越沮喪、越想越委屈,一顆心酸酸脹脹的,垂在身側的兩隻小手不知不覺間攥得緊緊的,眼中滑過濃濃的戾氣,但哽咽的聲音卻慢慢停歇了,半晌過後,他才擡起頭,伸出兩隻髒兮兮的小手拉上清夫人寬大的綠色絲袖,努力瞪大自己哭得紅腫成一條縫的雙眼,聲音沙啞地對着養母小聲道:
“阿母我明白了,嗝兒,我以後不想要做小貓小狗了,我想要讓新的老師教我,現在教我那幾個博士整天就會對着竹簡念書,無趣極了,我根本就聽不下去他們講課。”
胡亥抿唇鼓起勇氣道:“我,我想要一個新的好老師。”
夫人聞言也沒有驚訝,當即點頭答應了:
“嗯,行,我明日會讓人去章台宮内給你父皇說一聲,讓他給你選幾個新的博士。”
“嗝兒,不用讓父皇選了,我想讓趙高教我,讓趙高教我秦律吧。”胡亥控制不住地打嗝兒道。
“趙高?”清夫人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忍不住有些困惑促起了細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