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杯杯食之須,聽着感覺很好吃的樣子。”
禾禾忽閃忽閃着小鹿眼,滿臉清澈懵懂,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她的反應嗆得程時澤直咳嗽,因為生病蒼白的皮膚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以備不時之需不是吃的,它的意思是……”
程時澤看禾禾俨然一副小饞貓的模樣,明白就算跟她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她肯定也聽不進去,歎了口氣:“算了,等你長大一點兒我再給你解釋。”
他拉開暗紅色的破舊漆木書桌,從抽屜裡拿出一顆精心保存好幾天的進口巧克力:“伸手。”
禾禾乖乖并攏雙手,伸到程時澤眼前,一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落進掌心:“哇!好漂亮,這是什麼呀時澤哥哥?”
“我們班同學分給我的巧克力。”
程時澤不好意思告訴禾禾,這顆巧克力是他專門留給禾禾的,隻說,“我不喜歡吃巧克力,給你吧。”
“哇——”
禾禾像是盛着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拆開巧克力包裝紙,巧克力塞進嘴裡,甜絲絲的味道強勢霸占了她的味蕾。
她幸福地眯起小鹿眼,滿臉開心嚼着巧克力,囫囵不清地說:“巧克力好好吃哦~謝謝時澤哥哥!時澤哥哥最好啦!”
禾禾的話太直白,誇得程時澤有些難為情。
他端起碗,仰頭一口喝完剩下的番薯甜羹,耳廓悄悄紅了:“禾禾,你沒事就出去吧,我要寫作業了。”
他握起筆,視線落回桌上,繼續埋頭攻克高中才會學到的奧數難題。
“時澤哥哥,那我先出去啦~”
禾禾擔心自己吵到程時澤,懂事地捂住嘴巴,輕手輕腳地退出卧室,還不忘幫程時澤輕輕鎖好門。
卧室重新回歸靜谧,程時澤望着垃圾桶裡空掉的糖水碗,沒忍住翹了翹唇角。
他打小比同齡人聰慧得多,用老師的話來說,他是萬裡挑一的天才。從小到大,他總是冷眼打量每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人,覺得他們蠢得冒泡,不願意和他們多費口舌。
大概是虞叔對他太好了,他才願意搭理虞禾禾,從來不會覺得她傻乎乎,甚至很多時候覺得她格外可愛。
程時澤這樣想着。
禾禾傻就傻點吧,沒關系,等她慢慢長大,肯定會變得越來越聰明。
……
禾禾一直等回到客廳,才放下捂嘴巴的小手,長長地籲了口氣:“呼——憋死禾禾啦!爸爸!”
她笑着撲進虞光城懷裡,小團子似的身子在虞光城的懷裡蹭了又蹭。
虞光城順勢把禾禾抱在小腿上,長腿伸直,像跷跷闆似的上下輕輕颠着禾禾:“禾禾飛高高咯!”
禾禾被逗得哈哈大笑,注意到程國生在縫補警服,好奇地眨眨眼睛:“程爺爺,這件警服破了好多地方,你為什麼不換件新的穿呀?”
程國生擡起頭,摘下斷了條鏡腿的舊眼鏡,伸手摸摸禾禾的腦袋,笑容和藹。
公安局每年都會給每個警察發放幾套制服,四個季節的常服和作戰服都有。
按道理來說,程國生不用這麼節儉。但他顧慮得多,想着局裡不給退休人員發新制服,等明後年他退休,就再也領不到新制服了。
他現在穿了新制服,退休以後,就得自己花錢買衣服,這樣花銷太大。
他得把局裡發的新制服留着,以後慢慢穿,要是能一直穿到閉眼那天就更好了。
孫子程時澤的身子骨弱,得天天靠着進口藥滋補續命。
他隻能趁着自己現在還活着,盡量多攢一些錢。這樣,等将來他們老兩口去世,留下時澤一個人孤零零在世界上,時澤也不至于因為缺錢活不下去。
這些想法,程國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然也不會專門說給五歲的禾禾聽。
所以,程國生聽到禾禾的問題,隻是笑着說:“因為爺爺想節省一點過日子。”
禾禾扒在虞光城的腿上,聽到程國生的話,若有所思。很快,她一骨碌從爸爸身上跳下來,舉起桌子上的針線,沖程國生揚起笑臉:“那禾禾幫爺爺一起節省!爺爺眼睛不好,禾禾幫爺爺穿線!”
程國生被逗得哈哈大笑:“那爺爺謝謝禾禾咯~咱們禾禾最厲害最懂事了!”
他過得拮據,說好聽點叫節省,說難聽點就是吝啬。局裡有些人跟虞光城一樣,體諒他一分錢恨不得掰幾瓣花的做法;也有人背地裡罵他“鐵公雞”、“吝啬鬼”。
他活了大半輩子,也不在乎年輕一輩的同事對他的态度。
但現在聽禾禾喊着要幫他一起節省,程國生的心裡是說不出的熨帖。
他擡手摸了摸禾禾的腦袋,語氣裡滿是真摯的祝禱:“禾禾這一劫算是過了,以後一輩子都要平平安安,順風順水。”
……
父女倆在程家吃完晚飯才離開。
禾禾右手牽着虞光城,努力邁開小短腿,嘗試一次跨兩級台階。等她哼哧哼哧回到自己家,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
一進家門,禾禾哒哒哒跑進卧室,從櫃子裡取出自己的小金豬儲錢罐,摳開小金豬肚子下面的黑色軟橡膠蓋,把裡面的錢一股腦兒地倒在床上,開始認認真真數起來。
虞光城經過禾禾的卧室門口,看到她正趴在床上,兩隻小腳丫一前一後地慢悠悠晃着:“禾禾,你在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