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如深海的甯靜中,江辭聽見了咯咯直響的骨骼摩擦聲。
他内心一驚:難道江離已經發現不對,準備現在動手?
室内一絲光線也無,視野被徹底吞沒,什麼都看不見。
不設防時,不安感像數條巨蟒從四面八方的墨色襲來,江辭血液凝滞,立馬将自己蜷縮成一個大肉團,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試圖預測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眼前閃過數個接下來的可能性——
比如江離沖上來将他打暈,囚禁在某個深不見光的地下室裡,日日詢問他的親弟弟在哪裡;
或是幹脆将他殺死,做成标本……
直到幾十秒後,房門嘎吱一聲打開,客廳微暗的光線将離開的人影點亮,又随着離開再度歸入平靜。
江辭愣了幾秒鐘,意識到對方離開,自己安全了以後,這才松懈了些身上的肌肉。
躺在床上,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還在耳邊一下下跳着,白日詭異的畫面如老式電影般在腦内循環播放,指尖至心口的血管繃緊又卸力。
黑暗的沼澤越陷越深,像是一隻緊緊抓在胸腔裡的大手。不知過了多久,江辭終于認命地睜開眼睛,打開床頭燈,給林弦清發了條消息——
【弦清,你覺得我哥怎麼樣?】
對面幾乎秒回:【怎麼了?】
【我就是覺得和他相處的氣氛怪怪的,不知道該怎麼調節……】
江辭發出這條消息的時候還有點忐忑,畢竟對方也不是自己心中那個熟悉的林弦清了,他得斟酌字句以防打草驚蛇。
聊天框靜止片刻,時間調到0:00分,白色氣泡也跟着跳了出來。
【離哥是個很好的人啊,他對你那麼貼心,我們都羨慕不來,怎麼可能奇怪呢?】
沉悶的黑暗壓下來,最後五個黑漆漆的字化成一灘血沫不斷向兩邊擴散、暈染,很快,冰冷的電子屏幕沒有了白。
江辭心中隐隐的期待霎那間墜入谷底。
——後半段,完全不是林弦清的語氣。
林弦清看似叛逆,卻共情能力很高,就算路邊喂的貓對他龇牙咧嘴,他也隻會暗自自責是不是自己買的貓糧不夠好。
更不會對他說出暗戳戳指責的話。
江辭有些喪氣,竟然連身邊親近的朋友都沒法信任了。他狀似無意地将話題岔開,聊了幾句最近找實習的趣聞,不經意間提起想去林弦清老家拜訪的事。
林弦清:【啊?你怎麼想到去我家?】
江辭:【我這不想着以後工作忙了就沒空拜訪叔叔阿姨了,現在正好,我們都這麼閑。】
對話框上方閃爍了半天【對方正在輸入中…】,聊天框再度閃爍。
【那我先問問家裡吧,你等我消息。】
江辭臉上緊繃的肌肉瞬間松弛下來,他呼了口氣,看來這事八九不離十了。
等他進了百年道家,多買幾件奇珍異寶,起碼能解決被猛鬼纏身的壞事吧?
懷揣着一切回歸正軌的期待,他心滿意足地陷入了睡眠。
——
江辭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睡了近11個小時,後腦勺都有些發痛,江辭趴在床上,一手撓了撓一團亂的頭發,另一隻手長臂一伸,在反光的屏幕中看到自己頂着兩枚碩大的黑眼圈,和來顯上【盧煜】的名字。
“江辭,你之前投遞的簡曆我們内部已經通過了,你近期來青陽報道吧。”
江辭微微一愣,雙手雙腳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簡曆?”
“嗯,是宥禮生前給你投的,他一直很希望你來。”盧煜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隻是在提起許宥禮名字時,聲調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但他很快調整好,像台沒有感情的AI繼續論述道:“我們這邊調查過,你在北城大學辯論社的校友賽上有過多次出彩的成績,的确是青陽優先考慮的對象。”
江辭猶豫了。
若是之前,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拒掉offer——無論是暧昧對象還是情人,但凡牽扯利益關系都會在收尾時變得複雜、有所顧慮。
可現在,顧慮的對象消失了。
而作為四大律所之一的青陽,的确是他目前最好的選擇。
顧慮轉瞬即逝,江辭隻頭腦風暴了半分鐘就迅速應了下來,“好,我下周去報道。”
挂斷電話後,江辭将手機随意向身後一甩,肩頸卻像是縮成一團似的酸痛無比,整個後背連同筋骨灼熱刺痛。
他幾乎連滾帶爬到了衣櫃前,看着醫藥箱裡靜靜躺着的幾片臨近過期的膏藥,稍稍松了口氣。
——還好上次給林弦清帶的藥沒讓他順手扔了。
江辭在鏡子前脫掉上衣,背過身扭頭看看自己是哪兒磕到了,可在看清鏡子的那一刻,手上的動作頓時停滞在半空。
隻見皙白的背脊上,樹列着一道淤紫的巴掌印,從掌尾到指尖,一個接一個,由下至上,像一幅暴戾癫狂的油畫,一夜之間轉印在他的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