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江辭的後背就冒出冷汗,冷感驟然溢上舌尖。
……他決不能坐以待斃。
他記不清自己如何離開家門,又怎麼發動了引擎。
紛雜的汽車轟鳴聲交相輝映,江辭的目光隻在紅燈和道路間遊移。
不知開了多久,四周車輛越來越少,他終于在馬路拐角處看到了那家熟悉的、半高的店面。
卡着門的紅椅不知去了哪裡,陰風四起,将搖搖欲墜的門闆吹得嘎吱嘎吱響。
江辭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便推開門縫朝裡走去。
剛弓着腰走了半步,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江辭。
——僅一夜之間,看着年代悠久的風水店竟一掃而空,不止天花闆纏繞的白紅色布帶,就連角落的老鼠洞都被泥土填平。
走廊盡頭處,角落隻剩幾個紅凄凄的磚頭,成摞的符紙不翼而飛。
江辭攥緊口袋裡系成團子的手帕,碎裂的佛珠摩擦間在手掌傳來細微的震動。
似乎隻有這些碎渣,能夠明确地告訴他昨天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并非夢境。
他想告訴自己,老頭隻是訛了筆錢怕惹上麻煩連夜跑了。
真的是這樣嗎?
住了幾十年的地方,現在卻一絲生活痕迹也無。
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與此同時,那股被死死盯着的黏膩感越來越清晰了。
江辭退出店面時,湛藍的天空被厚被似的雲層遮蔽,四周狂風大作,像一頭憤怒的巨獸,撕扯着肉眼可見的每一個角落。
他拽着松動老化的門檐,挪動步子敲了敲隔壁關門的壽衣店門。
沒人應。
江辭早料到了,面無表情地從一個門檐轉到另一個門檐,一家接着一家敲門。
冷風像一把銳利的刀子,将直挺挺的樹木吹得扭動彎曲,枝葉四散飛揚,啪嗒啪嗒地釘在門上,像在發洩無處可說的不滿和憤怒。
一片樹葉與江辭擦臉而過,幾乎瞬間,下颚角傳來針穿般的疼痛。
江辭想要呼吸,卻在風嘯中得到被剝奪更多的氧氣。喉口處的憋悶感讓他沒了回頭路,他隻能走下去,硬着頭皮走下去。
繞過轉角,他看到了一家正在營業的24小時超市。
在了無溫度的晦暗中,閃爍的燈牌成了唯一救贖。
江辭用一側身體頂開玻璃門,頭頂響起冰冷的電子歡迎音。
服務台後的女店員微微颔首,“您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分明進入室内,江辭卻沒有感受到一絲暖意。
他調整呼吸,用盡量平緩的語氣問道:“請問您知道前面有家風水用品店怎麼關門了嗎?”
店員幾乎不假思索,“他昨天搬走了。”
江辭錯愕,“搬走……?那家店看起來已經很多年頭了吧,怎麼會突然搬走呢?”
“據說是家裡出了事,連夜搬了。”
這理由聽起來牽強又無懈可擊。
江辭有些挫敗,隻能安慰自己那人是真的遇到事了。
但真的有這麼巧的事嗎?
内心湧動着無數猜疑,卻因無從查證隻能硬生生按壓下去。
為了躲避風暴,江辭在店裡拿了兩包零食。
結賬時,店員微微低頭,僵硬的脖子發出“咔吱”的骨節磨擦聲。
江辭如今對人體發出的聲音格外敏感,他下意識向上瞟了一眼,這才發現,女店員的皮膚格外奇怪。
她的皮膚蠟黃,是不健康的黃褐色,像專櫃售賣的皮革包;肌膚幹燥,紋理間陷進很深的溝壑;深色的瞳孔上蒙着一層灰白色的膜。
視線下移,胸口處并無起伏。
手指觸碰的瞬間,指腹處傳來不正常的冷意。
——完全沒有活人的特征。
江辭内心倒吸一口冷氣,熟悉的心髒痙攣感在胸口瘋狂湧動,令他頭昏腦漲。
:上個世界,這個世界……他的周圍為什麼頻頻出現這些僞人?
它們真的是許宥禮的傑作嗎?
江辭咬緊唇間的軟肉,隻能硬着頭皮挨過和店員共處一室的每分每秒。透過玻璃窗靜靜看向窗外,不知過了多久,風平靜下來了。
他近乎逃竄出了便利店。
坐進駕駛座,靠在熟悉的真皮椅背上,江辭重重換了口氣,将懷裡的零食随手扔在駕駛位……
可眼前的哪是什麼零食。
分明是兩沓紅燦燦的冥币。
江辭腦子嗡得一聲,血管裡隐約有什麼東西要爆開了。在無法抑制的壓力催逼下,他硬着頭皮将車拐了個彎,回到那家24小時便利店前。
閃爍的彩色燈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素白色的花圈,和被時間洗禮發黃變暗的【冥币紙店】牌匾。
滿是印記的玻璃窗後正用木棍支着一個高大紙人,沒血沒肉,空洞發直的眼睛圓鼓鼓地看着江辭的方向,頭上裝飾的黑色發絲能隐約勾勒出性别,紙張因擱置太久發黃沒有了光澤。
這,不正是那個女店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