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瑩啊。”玫瑰将冰涼的手背貼上她發燙的臉頰好一會兒,等熱度有所降低,她收回手問:“現在呢?”
星瑩咬着唇瓣,委屈又誠實地回答:“還是好喜歡。”
“那怎麼辦?”
星瑩扭過頭、低下眼睛,顯露出一種美麗的、少女的心憂,“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歡。”
連說了三次喜歡。
“那就去認識一下。”
玫瑰話裡有鼓勵的意味,星瑩聽着,默不作聲,到最後緩慢又堅定地點頭。
“好!我想要認識他,我英語很好的,可要是他說法語呢?”
“那你就教他說中文。”
“嗯~”
狂熱的音樂浪潮中,星瑩攏起雙手,驚顫而又大聲地喊出了那句“Blue eyes!Look at me!(藍眼睛,看看我)”
憐在嘈雜的歡呼聲中睜開眼睛,看見了那個可愛的中國女孩兒,沖她彎起了焰藍色的眼睛。
勃朗甯說:生命突然蘇醒。
在音樂會即将收尾時,陳慰出現了,他手裡拿着一束花:鵝黃的飄帶,綠沈沈的紗衣,白裡透粉的玫瑰——像摘落了今晚的一片月色,染上了人間姑娘的臉紅。
學妹:“難忘今宵,今宵難忘,今宵的我們不僅有熱烈的音樂,恣意飛揚的青春,還有盛放在無人小徑的茶花。”
陳慰:“校學生會茶花編輯部,将鮮花張貼在學校的各個角落,也許在路燈下,在籃球場旁邊……才兩句就不讓提醒了,那就再說一句,也許就在你們人生的轉角,鮮花盛開,靜待大家去發現。”
學妹:“可以送對象,送朋友,送給你們喜歡的人。”
陳慰:“也可以送給自己。”
合:“最後,青春永不散場,浪漫至死不渝!感謝‘423熒光音樂節’,讓我們相聚在這裡!感謝大家的到來與參與,此次的熒光音樂節圓滿結束,期待我們有緣,再會!”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玫瑰還坐在前排,星瑩小跑過去向三聲樂隊去認識那個“Blue eyes”,她需要一回頭就有人坐在哪兒,能讓她報喜,或者報憂。
“同學你好。”又是熟悉的開場白。
不等陳慰說完,玫瑰就已經托着腮,漫不經心地回他:“不行,我不喜歡跟人挨着坐。”
意料之中的答案,陳慰坐在她右手邊的第二個位置,笑:“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來幫小織姐送花。你們大學生……都這麼浪漫嗎?”
“嗯?”陳慰沒聽懂。
“買那麼多花,辦免費的音樂節,一見鐘情一個人——全憑熱愛。說真的……陳慰,”玫瑰與他四目相接,他的眼睛裡包裹了她寥落的笑意,“我好羨慕你們。”
“羨慕我們?你現在過得不開心嗎?”
玫瑰輕輕搖頭,“開心啊。我現在過的是一種自由、散漫、可以随便支配的生活,是我自己選的。大概三四年前?你能想象嗎?我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拒絕任何我不想見的人,我去過很多城市,讀過很多書,做過很多份工作,就像一個,嗯——城市的流浪客。”
“那也很好啊,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我一直很好奇,你哪兒來的那麼多時間?”
“一個從初中開始辍學的人,今年是第五年,我的時間多到發荒。”
“可是我感覺你……也不像是從初中辍學的人,是自己不想讀了?還是因為别的?你爸媽也沒意見嗎?”
玫瑰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她改為抱住自己的胳膊,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述說:“我初中讀的那所學校很糟,以前沒覺得,後來想與其呆在那裡,還不如出去社會。至于父母,我隻有阿爸,他在我小時候得癌症走了,所以我大概算是孤兒?”
“對——”
“不用對不起,你不需要說對不起。”
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幸福家庭的孩子,玫瑰想:知道人間有疾苦但從沒經曆過,所以他不懂得沉默,卻說了“對不起”。幸福家庭的孩子連未來都是可預見的,玫瑰預見陳慰的學業不會止步于現在,他會讀研、讀博,成為高知識分子,會找到一份高薪且能實現自我價值的工作,會遇見一個與他般配的女子,組建另一個幸福的家庭,如此循環往複。
所以不幸的家庭也會遺傳嗎?玫瑰當下異常可悲地認同了這個想法。
她冷漠地彎起嘴角,假裝不在意:“生死有命,誰也怪不着,或許孤獨才是生命的最終課題。”
“哪有人會喜歡孤獨,不過是不喜歡失望罷了。”
“挪威的森林?”
“你也知道。所以很少有人會真的去喜歡孤獨,生命的最終課題是活着,而人是群居動物,隻要活着,就必然會跟别人産生聯系。你去接納别人,别人反過來也會接納你,或者你試着去接受别人的好意,總會有人願意不帶目的地選擇你。我不希望你孤獨,因為那并不能讓你快樂。”
“陳慰。”玫瑰語氣淡淡的,眼神卻變冷了:“别說這些話讓我來讨厭你。”
氣氛驟降至冰點,他妄圖改換她的世界觀,兩人以沉默對峙。
“玫瑰姐姐!”星瑩開心地跑回來想要找玫瑰報喜,卻發現氣氛不對。
“哎?學長也在?你們在聊天?”
星瑩敏銳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氛圍。
“聊完了。”玫瑰摁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說:“九點了,我要回去了。”
“哎?那玫瑰姐姐我晚點給你發消息,給你講Blue eyes的事!”
“好。”
陳慰站起來,跟在玫瑰身後,“我送你。”
“不用。”
兩人一路無話,今晚的公交車來得格外的快。
“滴~請充值。”
公交卡靠上感應器,玫瑰走向車廂後面靠窗的位置。
等人三三兩兩上來完以後,她朝窗外望了一眼,在心裡默默說了句:再也不要理你了。
“師傅等一下!”
陳慰搶在車門關閉前擠上公交,在司機師傅罵罵咧咧的江州話裡他徑直走向後車廂。
“對不起,讓你不開心了。”
“但是最開始,我隻是想送你花。”
他将那枝白玫瑰塞進她懷裡,不等玫瑰反應又迅速從後門跳下了車。
師傅罵罵咧咧地關上車門,發動引擎。
陳慰跟着車跑了兩步,還在隔着車窗對玫瑰大聲說:“别生氣了!我不想被你讨厭!”
一窠一窠的星從窗外一晃而過,紅的、黃的、綠的……
玫瑰低垂粉頸,手指摩挲着白玫瑰柔潤的花瓣,在心裡喃喃自語:本來是打算讨厭的……
後半夜,玫瑰睡不着點開手機,發現星瑩的未讀對話框下面緊跟着陳慰的頭像。
音樂節開場不久,陳慰陸陸續續給她發了很多個文件,玫瑰點開其中一個——山呼海嘯:這就是愛~愛~這就是愛~愛~
那些文件無疑都是音樂節前半場的錄音。
玫瑰從床上坐起來,擰亮小夜燈,在燈下翹起指尖戳了幾戳花瓶裡的那枝花,問:“你還在生氣嗎?”
她自行拎起花頸,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