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舔到了,貓也被撈進懷裡,陽陽輕車熟路地去摸它脖子上的銘牌,在白蓬蓬的頸毛裡,果然摸到暖暖的小圓片,陽陽低眼去瞅,“肉絲?貓叫成肉絲?”
“肉絲?”寶文也奇怪了,這麼漂亮一隻金吉拉,居然叫肉絲?
“還有電話号碼呢,185774——”
“51?”
“哎?你怎麼會知道?猜這麼準?”
“不知道啊,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陽陽不以為然,“可能是表白牆吧,學校經常有人丢東西。”
肉絲舔完了蓋子裡的奶茶,掙脫陽陽的懷抱,又鑽回了寶文懷裡,尾巴搭在桌洞裡,眯起綠色的眼睛要睡覺。
挺吵的。寶文把外套往上扯了扯,蓋住肉絲的貓耳朵。
“寶——”
“噓~”在吵鬧的背景裡寶文豎起食指,聲音低下去說:“我也趴會兒,教授來了你叫我。”
“哦,好吧。”
寶文其實趴不着,跟肉絲一樣,肉絲時不時拱一下腦袋,她們也許都疲于跟外界接觸,寶文是暫時的,她一直在想那些事。
沒多會兒,原本嘈雜的聲音突然集體沉了下去,接着是窸窣如潮水般的接耳聲,陽陽剛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呼~”有人吹響立式話筒,清朗的笑聲旋即擴散開來:“哇~好多人啊?看來大家都對‘德爾菲神廟’很感興趣。”
“主要是對文曲星感興趣!想看看我們差在哪兒了,文學史老師每屆都念——”
“顔值吧!”有人起哄。
“嗬~”陳慰笑了,寶文猛一擡頭,一眼就望見了講台正中連眉眼都自帶溫潤的男人,她沒親眼見過十年前的他,但十年後——端方,俊雅,親和,寶文能感覺到,他身上蘊含的某種能量。
“第一,我不叫文曲星,我姓陳,名慰,是本校XX屆畢業的學長,你們可以叫我陳學長,叫教授顯老。”
“陳師兄能叫嗎?我也是文院兒的!”陽陽大聲問。
“第二,當然可以。叫師兄也行,綽号就不要當面叫了,本人要臉,”陳慰目光短暫地從她們這邊掠過,接着面向全體學生,邊插U盤,邊繼續閑聊:“你們都是2X屆的小朋友吧?沒想到00後都上大學了,第一次上大學,感覺怎麼樣?”
“特自由啊”“軍訓累成狗啊”“食堂報吃啊”“操場破啊”“快遞站遠啊”各種話題響成一片,有人問:“那陳教授呢?你上大學那會兒對俺們學校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陳慰彎腰把課件拖到桌面,想也沒想就說:“櫻花大道跟南瓜小米粥吧。”
“啊?南瓜小米粥?”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疑問:“很好吃嗎?我們食堂有這個嗎?”
“有啊,就一食堂最邊上那家賣早餐的,我昨天還去買過,味道沒變,跟以前一樣。”
“是有什麼故事嗎?建議學長講點我們愛聽的!學長你懂嘚撒~”
“哎?”陳慰不懂,他跳過話題,說:“我發現你們00後的小朋友,不是特别活潑就是特别安靜,就比如我左手邊上面的那幾排,幾乎就沒有聲音。”
“哪有!”後排的同學積極回應,“我們在讨論晚上吃什麼,小聲讨論,怕下課有人跟我們擠食堂!”
“哎!寶,”陽陽又來碰寶文的胳膊,寶文轉頭看她,陽陽問:“你怎麼也不說話?是陳師兄不夠帥嗎?”
“帥吧?”肉絲從外套裡探出頭來,也跟寶文一樣,很專注地盯着台上,陳慰又抛出兩個問題來活躍氣氛,又是索引。
“去年五一吧,我跟你們曆史系的林空老師和他家夫人一起去爬泰山,結果爬到離登頂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天降暴雨,不能再往上爬了,林空說可惜功虧一篑,差點就成功了,我說你是差點,我們是已經成功了,他家夫人也贊同。你們怎麼看呢?是登上山頂才算成功?還是每往上爬一步,都算完成?是登頂的結果重要?還是爬山的過程重要?”
底下一陣附和,有結果論的,有過程論的,有中立搖擺的,各執一詞,不一而足。
……
再又,關于心理創傷,“弗洛伊德認為,心靈過去所受的傷害是引起目前不幸的罪魁禍首,而阿德勒認為,決定我們自己的不是經驗本身,而是‘賦予經驗的意義’,問題在于如何去诠釋過去的經曆。相信在座的各位,你們在成長過程中都或多或少被傷害過,有些久久不能釋懷。現在請你們在心裡默想一件,然後問自己:過去的經曆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和決定了你的現在?童年的心理創傷是否該決定你今後的人生?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想不想找到答案?想找到答案的話,就請跟我一起走進德爾菲神廟,去叩問獨屬于你們的,人生的意義。”
陳慰的講法生動有趣,援引了許多案例,充分調動了同學們的八卦因子,寶文聽他說話,總是會想起姐姐
陳慰說:
過去的事情業已發生,無法改變,我們唯一能改變的——隻有當下的你決定賦予過去的經曆什麼意義,也就是轉念。與其過分執着失去的,受到傷害的,難以自拔的,不如試着轉念,去利用那段經曆給予你的東西,使其成為養分。當然,這需要相當的勇氣與決心,認清自我,悅納“我”的存在。
唯有直面靈魂的人,才會覺醒。改變的決定性力量,不是倚仗他人跟外界,而在于你自己——能夠改變自己的,隻有你自己。人生不是由他人賦予的,而是你自己選擇的,你要相信,“我可以選擇我的生活方式”,除了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并且接受當下的“我”的這一存在,不管是優秀的,還是平凡的,是完美的,還是千瘡百孔的,是讨厭自己,還是欣賞自己,我們都應該接受,隻要存在着就有意義,我們應該就“我還存在”這件事本身表示感謝和喜悅。
……
之所以我說哪怕沒有“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哪怕隻爬了三分之二,被暴雨中斷,我們還是完成了,是因為我覺得:人生是一連串的刹那,刹那即完成。這也是我賦予登山這一行為的意義。假設你目光的焦點隻專注于山頂,隻有登上山頂才算成功,那登上山頂前這長長的七八個小時的路程,對你來說,就隻是無意義的空白。說得極端點,你坐纜車5分鐘登頂,跟步行登頂,都達到了登頂的目的,都是成功,而哪怕你隻差了一步,你都會覺得自己失敗了,間接否定了你走的九萬多步。但假如你換一種觀念:刹那即完成,當下做了當下即完成。充實你所擁有的每一個刹那,即便中途“戛然而止”,對你來講,你的人生也已經每時每刻都處于完結狀态了。當我們秉持認真而謹慎的态度邁出登山的每一步,走十步是完成,走九萬多步也是完成,而最終能不能登頂都沒關系,因為登山的目的不是登頂,而是登山活動的本身。
……
同學們,要記住,無論過去的人生發生過什麼,都對今後的人生如何度過沒有影響。決定自己人生的是活在“此時此刻”的你自己。所謂“人生的意義”也并沒有統一的标準答案,你在認真地生活着,那你就可以決定,你要賦予你的人生什麼樣的意義。
無論過去的人生發生過什麼,都對今後的人生如何度過沒有影響。
寶文的思緒全都被陳慰的話充滿,他的每句話都像意有所指,都像有出路,可是太晚了,來不及了……她聽不見了……如果,假如,假如姐姐能聽到今天的講座,看到今天已經是資深心理咨詢師的陳慰,會不會是其他的結局?
等到自由提問環節,有人就弗洛伊德的“原因論”提出疑問,有人向阿德勒的“目的論”提出質疑,也有人就自己目前的困境尋求解決的辦法,陳慰從容自若地一一解答,直到講座接近尾聲。
寶文也有問題想問,她還在猶豫,陽陽的話兜轉在她耳邊:他們一起走的,還有說有笑,估計都結婚了……
甚至,他扶話筒的右手無名指的婚戒,泛光的一圈,是那麼明顯。
“學長,你不是文院的嗎?怎麼想到要跨專業考心理學的?難不難啊?”有人問。
“因為一個人,”他溫柔又清晰的聲音響遍整個階梯教室,“因為她一個人,我走上了這條療愈千千萬萬顆心的路,一直到今天。”
“是南瓜小米粥嗎?”話題又繞了回來。
“是。”陳慰眉眼坦然,笑着承認:“雖然心理學界有一條公認的鐵律,心理咨詢師無法給最親近的人提供心理咨詢,但我最開始,一心隻想治好她,後來又因為她,想幫助千千萬萬個與她相似的人。”
“哦~那後來呢?她好了嗎?你們還在一起嗎?”
不等陳慰回答,寶文突然站起身,大聲問:“陳師兄,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請問你結婚了嗎?”
“我有未婚妻了。”陳慰亮出左手無名指的銀邊戒指,眼角泛開細碎的笑紋,寶文這才發覺,他開始老了,但言語間的少年氣依舊使人動容。
而她記得書裡的戒指是槍色……
大概往事不可重溫,因為事過境已遷——
寶文半是遺憾,半是釋然,鼻腔泛酸,又想哭了,隻好低下頭繼續問:“那陳教授方便跟我們講講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陳慰目光落在寶文的手頸,那裡系了圈紅繩,桌面還有外套聳動。
“她呀,是我見過最值得人疼惜的姑娘,哪裡都好,不好也好,但有一點我特别不喜歡,她愛到處亂跑,停不下來。”
“她叫玫瑰,如果在座的各位有一天遇見她,請一定要告訴她,江州師大的陳慰在等她,讓她别貪玩兒了,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