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悠然睜眼,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謝景熙把玩着這副珍珑棋局,語氣是難得的沉重。
“你工于謀略,稱一句布局缜密滴水不漏并不為過,也能洞察人心,知人善用物盡其力人盡其才……”
淩悠然忍不住截口打斷:“說重點。”
謝景熙将手中的棋子一抛,嘲諷的勾了勾唇角:“你高估了别人的劣根性。”
他拂袖而起,背對着淩悠然,掩去了所有的情緒起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清醒的面對自己所有的陰暗面,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将那些見不得人的懦弱,自私,惡劣一一拔出,甚至隻是把它們壓制在冷靜的範圍内。”
“絕大多數人,特别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人,他們的選擇往往是放任自己的劣根性,也就是生殺奪予的欲望。”
“所以,于理,雍和帝不會殺你,可是于情,你這一注,仍舊是冒險。”
他平複了一下心緒,又道:“所以你的話,我其實并不認同,一時之喜雖不會長久,卻總不會緻命的。”
淩悠然沉默了許久,就在謝景熙以為她不會再多說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卻冷不丁在背後響起。
“這就是你選太子的原因?”
背對着她,謝景熙苦笑了一下:“我說不是,你信嗎?”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後,淩悠然再次開口。
她既沒說信,也沒說不信,隻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謝景熙,你不該同我說這些的。”
謝景熙還是沒有轉身,面無表情道:“若他日刀劍相向,有了今晚,王爺至少會給我個痛快。”
“謝景熙。”
淩悠然的聲音很平靜,幾乎成了一潭死水,冷靜到全無活氣。
“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謝景熙垂眸,緩緩的遮去了眼底歇斯底裡的瘋狂。
到底是不歡而散。
淩悠然起身離開,卻在無人處借着月色回望了一眼有匪閣的萬杆青竹。
她哪裡是不喜歡恰恰是因為太喜歡,所以才要離開。
身後成千上萬條性命,肩上的榮辱興衰,又有哪一樣能給她肆意喜歡的權利
隔日,淩悠然直接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渾身筋骨都快躺僵了,淩悠然才不得不從床上起來。
結果她剛一出門,便有宮女在外等候。
“皇後娘娘吩咐過了,王爺若是醒了,便去有匪閣見寂荼住持吧。”
一聽到地點,淩悠然當即便挑了眉:“謝景熙呢?”
宮女恭敬的回道:“王爺正陪大師下棋呢。”
她就知道!
淩悠然果斷頂着一張僵屍臉殺去了有匪閣。
有匪閣内一局對弈進行了足有一個時辰,無奈雙方都沒有求勝的心思,便不緊不慢的擰着。
謝景熙一心二用,一面維持着局面,一面同寂荼閑談:“大師可是想問我為何不生氣?”
被詢問的那人擡眼,露出了一雙異常明亮的眸子。
說是異常,是因為這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極端的矛盾。
他面容枯槁,眉須皆白,足有古稀之貌,可他的身姿卻異常挺拔,不見半分老态,若是匆忙一眼,定會以為這隻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寂荼不過四十有餘,隻是為救淩悠然耗盡了畢生修為,所以一夕之間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謝景熙微笑着繼續:“既是能禍國,那便是有傾國之才,何況,雖然是天命有數,我這人向來是奉行,人定勝天的。”
說到這,他便落下了關鍵的一子。
“大師,承讓了。”
寂荼雙手合十,默念了一聲佛号,再次規勸道:“多情滅心,多智折齡,王爺鋒芒太盛,恐怕是早夭之兆啊。”
謝景熙忍不住笑出了聲:“大師莫非是真的不待見我,先是說我禍國,又說我短壽,我倒是真不知道何處得罪大師了?”
寂荼正欲開口,淩悠然卻猛的推門而入,于是他便颔首示意道:“王爺别來無恙。”
淩悠然心道,你要是别來,我當然無恙。
面上卻客氣道:“勞煩大師久等。”
一旁的謝景熙自來熟的接話:“不急,本王正好有件事想求教大師。”
淩悠然暗自握緊了拳,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謝景熙卻置若罔聞,兀自繼續道:“聽聞大師在悠然五歲那年為她蔔算過命數,所以本王冒昧,想向大師求一卦。”
淩悠然心中隐隐生出不詳的預感,下意識的開口阻止道:“大師匆忙赴約,應該有所不便。”
“無妨,”破天荒的,謝景熙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固執,他輕輕擊了幾下掌,便有人将一幹相關物什推門奉上,“本王早有準備。”
寂荼見狀,便點頭道:“請王爺耐心等待。”
謝景熙伸手一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