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熙擡眼,黑白分明的眸色卻深沉的一眼望不到盡頭。
“永定五年,火雲錦就已經被列為禁品了。”
這一聲無異于平地炸雷,連帶車轍碾過碎石的聲響都滞了滞。
“安樂王,過河拆橋可不是什麼君子所為,”淩自在不甚在意的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我們現在怎麼說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沒必要剛擺脫官差就要秋後算賬抓我下牢吧。”
謝景熙沒有理會他言語間的譏諷,隻是微微一歎:“淩公子何至于此?方才的局面并非無可轉圜……”
“夠了!”
淩自在像是沒耐心聽他廢話,直接揚聲打斷了他的話。
“安樂王就算是習慣了假仁假義也要挑個場合吧?你以為就憑你方才那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能讓那些官差放過你和阿姐嗎?”
“如今梅知節生死未蔔,桐洲大亂,明裡暗裡多少雙眼睛都盯在阿姐身上,倘若你們真的因此入獄,你覺得那些人會讓阿姐活着出來嗎?”
一席話說得洋洋灑灑冠冕堂皇,一時間連一旁坐壁觀上的淩悠然都有些佩服他的厚臉皮。
“聽你這話的意思,孤還要感謝你了?”
“阿姐不必這般客……嘶!”
劍鞘破空之聲驟起,淩自在早有預料般偏頭躲過,順勢歪倒在軟墊上,繼續嬉皮笑臉道:“阿姐就算要殺我,也得等找到梅知節吧,不然,萬一我真騙了你怎麼辦?”
劍鞘在掌心流暢的打了個轉,淩悠然似笑非笑的眯了眼:“你真以為我不敢?”
淩自在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剛要說點什麼,卻聽到一旁的謝景熙再次發話。
“為什麼那麼怕我發現鬼針草的來曆呢?”
淩自在笑容一僵,卻抿了唇不肯作答。
“是我唐突了,”謝景熙道了聲歉,别開了視線,“或者我換個說詞,你為什麼千方百計的要引悠然去青山?”
淩自在無奈的攤攤手,一臉無辜道:“王爺這話就冤枉我了,方才的情況您也看到了,我要是不告訴阿姐梅知節的下落,僅憑我一人如何逃得出來,生死交關,我哪裡想的了那麼多。”
“在客棧之時,你為何主動過來招惹悠然?”謝景熙的聲音不徐不急,“又為何趁亂拿走了禦令?我自認不算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在我面前拿走禦令,除了你就是為了偷禦令而來,我想不出别的答案。”
淩自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着腰間的繩結,不答反問道:“安樂王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些?二位喬裝至此,我又如何能在一個照面的功夫認出二位呢?”
謝景熙也不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放低了聲音道:“興許,我們很久之前就認識呢?”
淩自在動作一頓,破天荒的沒再說什麼。
“客棧血案事發突然,如果不是第一時間有人報案,官差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内趕到的?”謝景熙靜靜的看着他,“可當時官差們已經将整個客棧都圍起來了,誰又能在遭遇血洗之後還能活着出去報案呢?”
“我先姑且認為這個報案人真的存在,那為何兇手放他出去報案,卻将你留在血案當場被我們發現呢?”
“方才客棧大亂,你本可以趁亂離開,為何要冒着被追捕的風險來尋我們?還有,那些在暗處放冷箭的人應該比官差還要早一步到達現場,如果他們要對我們三個滅口栽贓為何不趁早動手,而是選在你追上我們的時候?”
車廂内的氣氛瞬間凝滞,淩自在沒有回答,謝景熙也沒在追問,雙方似乎陷入了一種無形的僵持中,就這麼不鹹不淡的擰着。
許久之後,淩自在終于再次開口。
“我隻能告訴你,客棧裡的那些人不是我殺的,我承認我有所隐瞞,但是還不至于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
“當然,梅知節眼下的的确确就在青山,到底要不要去,就要兩位王爺自行拿主意了。”
聽了這話,謝景熙卻并未繼續審視淩自在,而是将視線落在了淩悠然身上。
淩悠然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識的跟着垂眼,這才注意到了掌心處的那塊色澤暗沉的陳年舊疤。
這傷是怎麼來的呢?
她生于戰場之上,蹒跚學步的時候就聽慣了兵戈擾攘之聲,所以受傷挨揍比吃飯飲水都尋常,這一時半刻的,她還真想不起這其中的緣由了。
不過能讓謝景熙如此在意,倒是件稀罕事,隻是不等她出言調侃,一旁的淩自在竟是直接冷笑出聲:“怎麼,安樂王是鐵了心的想把這個屎盆子扣在我身上了?”
他直直看向謝景熙,出口的話惡劣又挑釁:“聽說安樂王代管大理寺之後政績卓著,不知這整個桐洲的火雲錦官服,能為王爺鑄幾階登雲梯呢?”
此言一出,淩悠然原本打算戳向他的劍鞘也停在了半空。
五年前的舊事,遠稱不上恍如隔世。
那年江淮洪澇沖垮桐州三十裡河堤,哀鴻遍野,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