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少爺——姜玉衡,在一個雨過天晴的日子裡醒來,許是睡得太久了,腦袋都有些昏沉,睜眼時,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層黑紗。
将他從這股昏沉迷蒙的狀态裡拉出來的,是一道輕脆的瓷盞碰撞聲,他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容貌秀美的側臉,姑娘見他醒來羞澀低頭,對他露出一個清麗的笑顔來。
似是雨後清蓮,在他昏暗的世界裡倏然一亮。
如那天機閣弟子所言,“沖喜”之後,締結姻緣,姜玉衡不再昏睡不醒,原本病弱的身體愈來愈好,也有精力打理家中生意了,之後與水芸很是過了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這期間姜夫人十分滿意這個“沖喜”将她兒子沖好的女子。
水芸臉上的紅色胎記,對姜玉衡來說約等于無,“世人看人看其顔,我看的是心。”
兩人出門時,路人都忍不住打量水芸,水芸受不住這目光,後來漸漸不願出門了,姜玉衡便取來花草制成顔料,為水芸在臉上勾畫出一朵蓮花。
水芸笑靥如花——開在姜玉衡柔情似水的眸中。
公婆仁厚,小姑明理,夫君良善溫和,家庭和睦,這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一戶人家了,故事如果一直這麼繼續下去,那便是一段天定良緣了。
可偏偏,萬事不如人意。
轉折發生在他們成婚三年後的一個雨天。
姜夫人身上不知發生了什麼,非說水芸是來害她兒子的妖怪,想把水芸趕出家門。
水芸被趕出家門,姜玉衡毅然決然的跟着她離家,偏巧那一夜有妖邪入城,水芸為了保護姜玉衡,死在妖邪手下。
妖邪重傷而逃,姜玉衡保下了命。
等姜家父母找來的時候,隻看到姜玉衡抱着一身空落落的衣物,目光直直的,一副沒了神智的樣子。
姜玉衡的命由水芸的“沖喜”挽回,也以水芸的死為結束。
姜玉衡大難不死,但自那之後,許是受的打擊過大,基本上在床上沉睡,偶有醒來時,也像一個偶人般,睜開沒有生機的眼,像被絲線控制着身體般與父母相處幾日,别人的話他充耳不聞,像是失去了與外界的感知一般,嘴裡緩緩的念着“水芸、水芸……”
醒來幾日後,複又陷入長長的沉睡。
姜府一片愁雲慘淡,路過姜家時,還能聽得姜夫人哭嚎的“孽緣!孽緣呐!”
姜芷柔歎息一聲,“……這便是關于我那弟媳的事了。”
“我想,水芸大抵真是個妖怪吧,可就算她是個妖怪又怎樣呢?她沒害過人,她的到來讓我阿弟病愈,最後為了保護我阿弟,還……”
姜芷柔不忍再說,歎息一聲。
晚風輕輕揚,吹得池中蓮葉不斷搖擺,月亮這會兒躲到雲層中去了,臨着水池的屋子外牆上爬着明暗不定的影子,向上攀着,似乎要往屋裡去。
“那是誰的屋子?”
姜芷柔眼角含淚,“那便是我那弟媳生前住過的屋子了。水芸死後,阿弟也成日昏睡着,我娘覺得不吉利,将我阿弟安置到另一間屋子,原來的屋子就荒廢了。”
這間屋子還沒去探過,壺玉清和宋玉郎對視一眼,默契的點了點頭。
“去看看吧。”
長久未打開的門一推就是吱呀作響的牙酸聲,喚醒栖居在久未進人屋中的小客們。
一群地上“吱吱吱”叫着跑的、房梁上拍着翅膀飛的、在牆壁上靈活爬的小客們讓這間屋子瞬間熱鬧起來。
“……你們這屋子,是有多久沒進過人了。”
姜芷柔垂眸,細細思索一番後,回答,“差不多有一年了。”
“你弟弟這情況也有一年了?”
“對。”
屋内幽暗,宋玉郎手腕翻轉,掌心托起一顆圓潤的珠子,發着瑩潤的光芒,照亮這間空寂的屋子。
不用壺玉清問,宋玉郎為她介紹,“天明珠,可亮至天明。”
有了光,壺玉清開始觀察這間屋子——也是在這裡,姜玉衡靈魂留下的氣息最重。
窗邊是一張榻,榻上放着一個小幾,擺着棋盤,棋盤上棋局未完,落了一層厚厚的灰,注定是等不到人來繼續下這盤棋了。
床帳原本應是女子最愛的水紅色,如今已陳舊褪色,結着蛛網,一隻小小的飛蛾應該是才落網不久,掙紮着想逃,卻逃無可逃。
屋子裡滿是小夫婦曾經生活過的痕迹——妝台上沒來及收的螺子黛、牆上挂的比翼連枝圖、木施上男子青色的外袍與粉色的裙衫交疊在一起……
壺玉清目光轉到書架,滿目塵灰裡,有一本書夾在其中,幹淨得突兀。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注視。
那本書從書架中飛出來,懸在半空中,似乎有隻無形的手在為書翻頁,“嘩嘩嘩”的書頁相撞聲不絕于耳,最終停在一頁不動。
書頁間似乎起了不一樣的變化。
壺玉清揉揉眼,“是我的錯覺嗎?”
宋玉郎說,“不是錯覺,我也看到了。”
書中的文字像小螞蟻一樣開始亂爬亂動,組成起起伏伏的線條,遠日、山巒、丘峰、拱橋、房屋、河流……似乎還有人在其中行走。
壺玉清感覺到了一股從書而來的吸力。
她轉頭對宋玉郎說,“它好像想讓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