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玉清兩人表示理解,他們二人是怕有妖邪作祟,抓走了姜玉衡的魂魄要做什麼邪事,如今看他安然無恙,心甘情願的留在書裡,他們也沒非得要把他帶回書外。
——尊重他人命運。
從敞開的大門裡,遠遠的便看到買菜回來的水芸,這會兒被領居攔住,兩人笑着寒暄。
姜玉衡望了望頭頂的天空,原本大片大片都是白色的天空,開始慢慢被墨色吞染,屬于白天的黑色“太陽”也慢慢變白,将要成為夜晚的“月亮”。
姜玉衡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青色的衣裳,淡黃色的皮膚,在此刻慢慢變成了黑白兩色。
對上壺玉清兩人訝異的視線,姜玉衡說,“我将要徹底融入這個世界了,煩請兩位替我帶句話,對我阿姐說——‘我都知道,我不怪阿姐,以後阿姐是爹娘唯一的女兒了,望阿姐替我承歡膝下’,”姜玉衡起身作揖,“麻煩兩位了。”
“多嘴問一句,你真的覺得這裡是真實的世界嗎?”
姜玉衡望向門外,對上水芸溫柔的目光,“沒有水芸我早該死了的,多得的那幾年也讓我爹娘看到了我長大的樣子,現在我隻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
姜玉衡的話輕飄飄的,像一朵風吹即散的雲,“吾心安處是吾鄉。”
兩人無言,默默走出院子。
過一會兒,看到水芸走進院子,說了句什麼,姜玉衡點點頭,水芸展露笑顔,兩人一起往屋裡走去。
壺玉清冥冥之中能感覺到,所謂的“月亮”便是出口。
“劍來。”
一把寒光淩淩的劍出現在他們腳邊,兩人跳上劍身,宋玉郎十分自然的牽着壺玉清的衣袖。
壺玉清問他,“是不是怕掉下去?”
宋玉郎點點頭。
壺玉清安慰他,“沒事的。”
宋玉郎舒了口氣。
但一口氣沒舒完,又聽到壺玉清說,“我也怕,我還是第一次禦劍飛這麼高呢,但我感覺我肯定能行。”
宋玉郎:???!!!
要不是說年輕人就是有沖勁呢。
宋玉郎還沒來得及阻止,壺玉清已經一把摟住他的腰,劍身往“月亮”猛得沖了一截空路,還算穩當,壺玉清試飛成功,再接再厲,一個猛子紮進“月亮”。
兩人成功在書外落地。
一群小泥人繞成一圈将他們圍住。
許一望着臉色木木的宋玉郎,問壺玉清,“姐夫這是怎麼了?”
“可能……恐高?”
宋玉郎無言的張開嘴,吐出了一口黑氣——是在飛到半空中不慎入嘴的一絲雲彩。
“其實,我有飛行法器的。”
壺玉清摸了摸鼻子,“窮慣了,忘了我已經不是曾經的我了。”
小壺沒有什麼寶貝,但大壺的儲物袋裡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之前隻是随意翻了翻,看來之後得找個日子,看看如今的自己都有些什麼寶貝。
“好了,”壺玉清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去幫姜玉衡給姜芷柔帶個話,此事就算了了。”
“姜芷柔應該是知道這本書是怎麼個事的。我們去問問她。”
*姜芷柔自白——沅芷澧蘭*
《楚辭·九歌·湘夫人》中有一句“沅有芷兮澧有蘭”,我的名字便來源于此,名字寄托了父母的心願,我的爹娘大概是想讓我做一個品性高潔的人。
我讓他們失望了,或者說,他們讓我很失望。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之遠。
爹娘愛我,可比起阿弟,比起先天體弱的阿弟,對我的愛明顯就不夠看了,我很小的時候就隐隐感受到了,但那時的我看不明白——爹娘愛阿弟遠勝于我。
他們對我說,“你阿弟體弱是因為你們兩個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你搶了太多母體的精血,你阿弟得到的精血太少,所以生下來體弱。”
爹娘對我說,“芷柔啊,你是我們的長女,爹娘對你寄予厚望,你可要好好讀書,家裡的生意以後可就交給你了。”
所以,在旁邊鄰居家的女孩子踏春尋花,在蕩起的秋千上高聲笑着的時候,我對着一大堆白紙黑字的書籍,努力學習。
可有些事讓我明白了,天賦是大于努力的。
我一天才能背下的一篇文章,阿弟看一眼就能背下,我學着做生意,列賬目,學得很刻苦,但還是比不上阿弟随手翻翻就能找出問題。
但這些,我都不在意,這是我血脈至親的阿弟啊,這是比我弱小遇到危險時,總是擋在我面前的親阿弟啊。
可是為什麼,我會聽到爹娘偷偷在說,“芷柔到底不如衡兒聰穎……”
沒事的,我承認我不如阿弟聰慧。
“也是沒辦法了,衡兒體弱,打理家業會耗費他的精氣神,大夫說這會影響衡兒的壽數,隻能讓芷柔來了。”
所以,我所努力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阿弟鋪路嗎?
我有一點不甘心,但這點不甘心在見到擔憂的看着我的阿弟時,又被壓下去,壓在心中沉默的土壤裡,做一顆不知日後會開出什麼結果的種子。
阿弟十二三歲時,帶回來一株會說話的蓮花,阿弟不知道,我也能聽到那株蓮花說話,我也試探過爹娘,發現他們毫無反應,隻有我和阿弟能聽到蓮花說話。
他們一人一花自成一個世界,聊天、嬉笑,一起暢想未來……
我沉默着裝作聽不到蓮花說話,繼續讀書學習,不斷從書籍中汲取知識。
我可能不夠聰明,但我夠努力,我可能不能一眼就從賬本上看出問題,但我願意再三校對賬本,從中抓出錯處,哪怕是已經半接受家中生意的我自己的錯處。
祖上傳下來很多藏書,家中也開着書齋,我幾乎每本都讀過,也幾乎每本都看過,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本不一樣的書。
其實這本書和其他書長得沒有兩樣,藍皮白本,翻開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
這本書的不一樣在于,它能窺見我心中所想,它說能幫我實現我的想法。
它在我耳邊蠱惑我,“你想要父母全部的愛嗎?想讓姜玉衡悄無聲息的去死嗎?”
這都是我在心裡偶然冒過的念頭,誰也不曾告訴,念頭隻有片刻便輕輕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