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颠簸了一下。
雪林翻身鑽了進去,動作輕盈敏捷,就像是隻小貓。
誰也發現馬車上多了一個人。
他低着頭縮在角落裡,聽着外面的動靜。
騎士的交談聲隐約落入耳中,但很快就被風吹散,周圍越來越安靜,最終隻剩下馬蹄與車輪滾動的聲響。
出城了。
雪林舒了一口氣,從窗戶縫隙往外面看去。
馬車正在一條山路上,四周的霧氣很濃,明明是中午,天色卻是昏暗的。
讓人生出一種不詳的感覺。
這是要去哪裡?
雪林收回了目光,轉而看向馬車内部。
裡面的裝飾奢華。
牆壁上的鎏金花紋嶄新,香水味很濃,顯然是招待貴客用的。
但現在,車上載着的是一群毛頭小子。
他們都換上了嶄新的衣服,洗刷得幹幹淨淨的,但從劈叉的指甲和泛黃的牙齒可以看出,他們并沒有很好的生活習慣,應該是來自于貧民窟。
這樣的人,怎麼都不可能成為貴族的客人。
雪林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現在上了馬車,要下去就沒這麼容易了。附近是荒郊野嶺,不知道藏着什麼駭人的野獸,要是回到城裡,還要面對騎士的追捕。
不如先待着馬車上,先看看是怎麼一回事。說不定,還能趁機徹底擺脫那個怪物……
想到這裡,他的手腕上突然刺痛了一下,似乎是被蟲子蟄了。
低頭一看,卻什麼都沒瞧見。
可能是錯覺。
他摩挲了一下手腕。
隻是在瞧不見的地方,一道陰影在白皙細膩的皮膚上來回遊走,像是某種海洋生物的觸手,死死纏住了手腕,貪戀着人類給予的溫度。
……
雪林靜靜地觀察着四周。
馬車上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然後終于有人按耐不住,主動開口:“我叫亨利,你們呢?”
有他開了個頭,馬車裡熱鬧起來,大家的年紀差不多,很容易打成一片,很快就交換了姓名。
雪林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在亂糟糟的聲響中,他悄然開口:“你們也是來那個的嗎?”
他手上的信息很少,是在套話,所以說的含糊不清,但所有人都心領神會。
“沒錯。”
“我沒想到會這麼幸運,就像是做夢一樣……”
“是啊是啊。”
七嘴八舌中,雪林大緻搞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人都是貝利公爵的客人。
他聽說過這位貴族。
出身高貴、富有,年輕時曾在國王身邊任職,但因為家族遺傳病,不得不回到弗蘭港修養身體,平時鮮少出現在人前。
最近,貝利公爵生了一場重病,即将回歸神明的懷抱。
在生死關頭,他良心發作,想起了年輕時的一段風流韻事——他和交際花有一個不知名的私生子。
私生子大概十六七歲,遲來的父愛讓貝利公爵為他分出了一筆價值五千金鎊的遺産。這足夠讓一個窮小子闊綽得度過下半輩子。
隻是貝利公爵現在重病昏迷,不記得私生子的母親是誰,為了不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特地邀請來了符合年齡,可能是他私生子的少年。
一提起這筆遺産,馬車裡的氣氛就變得火熱了起來,有人幻想着紙醉金迷的生活,興奮地手舞足蹈。
說到興頭上,忽然有人澆了冷水:“可是,公爵隻有一個私生子。”
車上坐着七個人,但隻有一個可能是公爵的私生子。
一個人一步登天了,其他人又要回到灰撲撲的貧民窟。
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少年們的目光交彙,剛剛還勾肩搭背,現在卻恨不得離得遠遠的,互相警惕了起來。
雪林下意識地揉搓着手腕。
不知怎麼的,他的手腕上有點癢,感覺有東西在皮膚上遊走。
貴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聽起來多像是一則童話故事。
不過他知道,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在詭異的沉默中,馬車停了下來。
門被打開,車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下去。
雪林混在其中,毫不顯眼。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古堡,背靠着懸崖而建,下方是翻湧的暗流。
城堡門口站着一個老嬷嬷,她帶着深黑色的禮帽,紗網垂下,後面是一張刻薄古闆的臉。
她的嗓音嘶啞:“午安,各位。”
少年們局促不安地站着,稀稀拉拉地回應:“午安……”
嬷嬷的眉頭微微皺起,像是老舊的樹皮,耷拉下的眼皮後冒出銳利的光。
一個、兩個……七個。
嬷嬷冷不丁地開口:“怎麼多了一個?”
車夫擦了擦汗,支支吾吾:“沒多啊,我都是按照您給的地址接來的人……”
嬷嬷目光一一掃過。
少年們全都低着頭不敢與嬷嬷對視。
嬷嬷:“出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