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走到了跟前。
因為對方坐着輪椅,雪林比他高出了半截,完全可以俯視。但他想了想,後退半步單膝跪了下來,這下成了被俯視的一方。
這樣看起來聽話且無害。
病弱青年垂眸看着,沒有阻止。
面前的少年正在笑着,唇角有一顆小小的虎牙,看起來很溫順,但卻掩飾不住眼中的貪婪與野心。
一隻過于調皮的小野貓。
現在卻收起了尖銳的爪子,搭在他的膝蓋上,正在溫順地喚着:“哥哥。”
“哥哥,有什麼事嗎?”
病弱青年喟歎了一聲:“好孩子。”
他撫摸着少年的頭,手指在黑發間穿梭,動作熟稔得如同在給小野貓順毛。
雪林有點想躲開。
對方的手實在是太冰冷了,冷得像是深海裡的海水,幾乎要結冰。
這感覺很熟悉。
隻是還沒來得及多想,手腕就被人挾持住,一把鋒利的餐刀摔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餐刀的側面泛着白光,倒映出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甜滋滋、黏糊糊的,但更深處,卻透着一股平靜。
落在耳邊的聲音意有所指:“這很危險,容易傷到自己。”
雪林沒有解釋,聽話地點了點頭:“好的,哥哥。”
病弱青年松開了手,用手帕慢慢擦着手指:“你是從外面來的?”
雪林點了點頭:“今天剛到城堡。”
病弱青年冷不丁地問:“你見過海嗎?”
弗蘭港是沿海的港口,雪林當然見過海。
但他沒有回答。
因為他想起了嬷嬷的警告。
——城堡裡看不見海,如果有人邀請你們去看海,請快速告知仆人,并且不要應邀。
如果回答說見過海,會不會下一步就要邀請他去看海?
就在雪林思索着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冰冷的手覆蓋上了他的後頸,使得他的皮膚一陣戰栗。
病弱青年慢慢靠了過來,像是蛇一般,湊到了他的脖頸處,冰冷的呼吸遊走着:“你身上……有海的味道。”
雪林的手指猛地收緊,想要偏頭躲過,又硬生生地忍住。
裝作天真不懂的樣子,反問:“哥哥,我身上有味道嗎?我怎麼沒聞到。”
病弱青年停留在大動脈上,似乎想要咬上一口,可最後也隻是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手指掐住了下颚,讓雪林被迫擡起頭來。
“我很喜歡你。”他的語氣平平,聽不出有喜歡的意思。
雪林的命脈被掐在對方的手上,卻連掙紮都沒有,反而近乎獻媚地說:“能被哥哥喜歡,是我的榮幸。”
病弱青年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道有沒有相信這話,臉上又恢複了冷淡的表情,松開了手。
雪林感覺到脖間一沉,低頭一看,胸前挂上了一條老舊的項鍊。挂墜有些沉,光澤質地奇怪,不知道是寶石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病弱青年有些累了,靠在輪椅上不說話。
“哥哥?”
他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你很适合成為……的子嗣。”
中間的單詞被人省略過去,聽得不清。
雪林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什麼?”
病弱青年沒有再解釋什麼,手掌輕輕搭在了輪椅扶手上,轉而走向了走廊深處。
那裡的光芒逐漸變得微弱,黑暗影影綽綽,不知藏着什麼可怖的怪物。
虛無缥缈的聲音遠遠傳來。
“你應該會對貝利家族的曆史感興趣的。”
雪林摩挲了一下脖頸上帶着的項鍊,等到人影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這才轉過身繼續做正事。
可那相框中的貴婦人見機不對,早就逃走了,隻留下了一個空蕩蕩的相框。
雪林踢了一腳落在地上的餐刀,“啧”了一聲,轉身回了大廳。
出去一段時間,其他人已經吃飽喝足,滿臉油光,隻剩下一片狼藉。
根本沒有人發現雪林中途出去過。
雪林坐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沒過多久,嬷嬷再度出現了,給所有人都安排了休息的房間。
客房在二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雪林感覺到嬷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将他安排到了最東邊的房間。
房間很精緻,但卻缺少人氣,走進去的時候,能聞到一股腐朽發黴的味道。
雪林檢查了一圈,将桌上的燭台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自覺不是一件順手的武器,就又放了下來。
他走到了鏡子前。
鏡子上浮現了一層霧氣,使得裡面的倒影變得模糊不清。
耳畔莫名響起了一陣海浪聲。
浪花猛烈地拍打着礁石,發出“嘩啦”聲響,仔細分辨,其中還夾雜着熟悉的人聲。
“雪……”
鏡子裡。
一團純粹的黑暗籠罩在了他的身側,無數光影交織在一起,不停的膨脹蠕動,散發出了頭暈目眩的光彩。
黑暗在呼喚着:“雪林。”
雪林遲疑道:“……阿諾?”
話音落下。
黑暗迅速的縮小,最終化作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雪林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被人按在了鏡子上。
在光影折射下。
阿諾靠近了過來,金發與黑發交纏在一起,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雪林。”他停頓了一下,大概是詞庫過于的貧乏,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描述,過了一會兒,才生硬地說,“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