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呼喚短促而沙啞,不似他向來狂妄的自信的語調,反倒沾染了慌張、急迫,像是從靈魂深處沖破而出的執念。
林渺差點以為是自個出現了幻覺,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居然真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原來,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我介紹,他記住了啊。
林渺輕輕晃了晃被他攥住的手,臉上絲毫沒有摸人家臉被當場抓包的心虛。
“我在哦。您捏疼我了。”
聞言瑞斯立刻松懈了力道,改為虛虛的環握。
“你……沒出什麼事吧?”
一縷魔氣被惡魔謹慎地牽引,輕柔探查過她的五髒六腑,尋找可能存在的、哪怕是極細微的傷勢。
“我要是出了什麼事,現在還能好好的坐在這兒嗎。”林渺笑眯眯地回答,“倒是您,傷得那麼重,确定還要浪費魔力在我身上嗎?”
“隻是一點小法術罷了,我沒你想象的那麼弱。”
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悅,停了幾秒,又強調道,“受傷隻是暫時的,我很快……”
……就會恢複。
像被利刃斬過,後半截話突兀地消了聲。
瑞斯慢慢地擡起眼,目光掃過這個簡陋卻整潔的房間。
“……這不是木迦山。這是哪兒?”
“很高興您在醒來的第三分鐘終于對這一點有了自己的見解。”林渺的口吻帶着調侃,接着便開始竹筒倒豆式的将經過她“藝術加工”的經曆講給他聽。
加工具體表現為,對他們怎麼離開木迦山的含糊其辭挂一漏萬,以“那個天使走了之後自己扶着他誤打誤撞踩中某個空間縫隙來到這個城填”一言蔽之;對自己怎麼見機行事好不容易帶他住進這個客棧的娓娓道來添油加醋,還着重突顯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對他的情深義重。
一股腦兒說完後,林渺卻發現面前惡魔的眼神遊移在外,滿臉寫着心不在焉。
“……您在聽嗎?”
她忍不住了。
搞半天她一個人擱這唱獨角戲呢?!
“……我在聽。”瑞斯的吐字很慢,唇角扯出了一抹極為古怪的笑意。
“你是說,我昏迷過去之後,你沒有……你把我帶到了這兒?”
“對呀!”少女毫不遲疑地應道,眼角眉梢都挂着得意。
“我對您可是不離不棄!”
“為什麼?”他語速極快地問。
“啊?”少女有點兒懵了。
”我問,為什麼。”他對上她墨色的瞳眸,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要帶上我一起走。”
見她隻是驚愕地看着他,遲遲不作聲,他幹脆直接挑明了意思。
“我那會兒幫不了你。”
“如果你不帶上我,而是自己離開,安全的幾率會更高。”
他那個時候徹底昏過去了不是嗎?還受了重傷。
他對她而言已經不再是強大的、足以庇佑她的惡魔,況且……他之前也沒能從加百列手下脫身,及時趕到她身邊。
在那座城堡裡,她飼喂他,而他供養她——
他們本就是這樣建立在食物與安全之上的交換關系。
當維系天平平衡的砝碼失效,已經沒有用了的他,作為累贅存在的他,為什麼還會被她帶走呢?
他迫切地想要知曉,卻又隐隐懼怕她的回答令他無法承受。
“那當然是因為,您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好的瑞斯大人啊!”
難捱的寂靜裡,他唯一能夠聽見的,就是少女直白而熱烈的話語。
“我最初不過是想得到一個容身之所,您給了我充足的食物、漂亮的衣服、絕對的安全感;您讓我在城堡裡随心所欲地閑逛、看書;您同意我摸您的頭發,替我處理食材;您允許我在您的房間過夜,還給我準備豐盛的早點……”
“您每次都說着拒絕,可您幾乎沒有真正拒絕過我。”
“甚至,您為了救我不惜與那個白衣天使對抗……”
“瑞斯大人,我不知道您為什麼會這麼想。但是,‘有沒有用’和‘幫不幫得了我”并不是衡量‘值不值’的全部标準,我也絕不會因此而抛下您不管。”
“您就是您呀。”
她的語氣驟然柔和下來,孺慕和敬仰交融在眼底。
“無論是怎麼樣的您,都是我最最好的、永遠不會放棄的瑞斯大人。”
原來是這樣麼。
惡魔怔然。
原來,無論夠不夠強,無論有沒有用,他都可以不被抛棄嗎……?
這個念頭如同種子紮根到了他心裡,在她一句句剖白的澆灌下抽出嫩綠的芽尖。
被她需要,被她肯定,被她接納,哪怕是不夠強大的自己。
隐秘的歡欣在某個角落滋長,大腦像是缺氧一般宕了機,惡魔驚奇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形容此刻心情的詞語。
——力量曾被他視作唯一的永恒,然而少女卻能對他那樣輕易地許諾永遠。
“我給出了我的答案。那麼現在,該換我問您了。”
林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怔忪,彎眼淺笑。
“那位天使降臨的時候,您為什麼不直接離開?”
“又為什麼,您甯願受傷,也要來找我呢?”
“……隻要進了惡魔的城堡,那就是屬于惡魔的東西了。”
片刻後,瑞斯揚起下颚,神情是那樣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