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呼,刮在人的臉上宛如一把把細刀将其剜得一陣生疼。
衣服上的血迹未幹,馬也早就已經跑不動了,盧景彌站在馬背上瞪着眼睛望着遠方,心中的苦楚無人得知。
一天之内,他家經曆了從天上到地下的所有過程。曾經在奉陽受到所有人崇敬的秋家盧氏一族,現在居然成了隻能行走在帝國暗處的過街老鼠……古人所說的世事無常,不過如此。
皇權确實大過天,日後這件事被世人得知,怕是對所有氏族來說都是不小的沖擊。若皇帝一直清明還好,若是他犯了糊塗,在這個由氏族掌握一切的趙國,恐怕這位陛下大概也會很快就失去這些世家的支持。
但是不管今上将來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受什麼後果,盧景彌都覺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在這件事上是無辜的。盧氏之變,無非是官場上的争端,引出起因的父親已經為之付出了生命了代價,作為惡果,盧氏被廢,他作為父親的長子,也廢了一條胳膊。後面若是還有更多的不幸,也不應該由那兩個弱女子來承擔。
想到這世上他最親的兩個人尚且生死未蔔,盧景彌翻身下馬,用左手抹去臉上未融的雪花,朝身後僅存的三十幾名秋家暗衛吩咐道:“這裡既然沒有,我們再回西山崖下找吧。”
跟在他身邊領頭的暗衛劉顯有些擔心,他勸說道:“我知道景彌少爺您現在心急如焚,但也請您貼合實際情況考慮一下。現在雪越下越大,不僅是我們人,馬也吃不消這種折騰啊。再說了,少爺您身上還有傷,不如我們先稍作休息……”
“你不必勸了,我這點傷算得了什麼?”盧景彌說着,想抓着馬鞍再度借力上馬,卻因為右手無力,試了好幾次都沒上去。
将自己渾身隐匿起來的秋家靈仙南飛不由得輕笑出聲。
聽到這個動靜,周圍四十來個暗衛齊刷刷的劍拔了出來。劉顯第一時間上前伸手護住盧景彌,警惕的低吼,“什麼人?”
“哪裡來的人?”南飛輕飄飄的說着,掐了一個指決後慢慢顯形。
在聽到她聲音時就已經猜到答案的劉顯帶着所有暗衛躬身低頭單膝跪下,朝她行禮,“南飛大人。”
“嗯。”南飛慢悠悠的點了點頭,看着盧景彌又是一笑,“景彌少爺。”
不同于别人的尊敬,盧景彌對她可沒什麼好臉色,他皺緊眉頭,也沒個好語氣,開口便是質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要一直跟着靜兒的嗎?”
南飛垂下眼睑,頓了一下後,有些傷懷的說:“靜淞小姐,她已經随着玉夫人一起去了。”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所有暗衛内心都是一陣驚惶。
靜淞小姐死了?
怎麼可能!
盧景彌的反應比所有人都來得要大,“你胡說!靜兒她怎麼會死?”他怒目圓睜,指着南飛喝道:“你在靜兒出生的時候,不是說過她是秋家新的希望嗎?既然是秋家的希望,她怎麼可以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而且景彌少爺您大概會錯意了。”南飛拿扇子把盧景彌的手壓下去,十分縱容的寬恕了他對自己的不尊敬:“秋家每一個新生的孩子,都是秋家的希望——這話我在您出身的時候也說過。靜淞小姐不同于他人之處,也不過是她剛出生就被我選中罷了,我那個時候怎麼會料想到十二年後她會因為這個而早夭呢?”
“你放屁!”盧景彌揮開南飛的手,怒發沖冠,什麼禮法儀态都不顧了,“你沒料想到會有今天,那你不能用你的力量保護她嗎?如果是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會讓妹妹受到丁點傷害,你作為她的靈仙,在發生這種事後,居然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在這裡跟我狡辯……我父親那半生的功德,是喂給狗吃了嗎?”
“小子,你别搞錯了,承你父親好處的楓絡已經跟着他一起去了。”南飛眯了眯眼,警告道:“所以你說話最好給我注意點,我可不是可以任你呼來喝去随意侮辱的手下。”
什麼叫喂給狗吃了?這小子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粗鄙之語?罵起人來順溜的,簡直草稿都不用打的。
“我可從不這樣對我的護衛說話。”氣得渾身直哆嗦的盧景彌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你連我妹妹都保護不好,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又哪裡來的臉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盧正唐把你放到軍營兩年,你就學了這等口舌之能?”心裡本就已經不爽至極的南飛一揮袖子,舉起手對盧景彌出招,“看來他平日對你還是疏于管教,今天我就代他好好的來教訓你!”
盧景彌也不怵,直接伸手去擋,“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護主不力的你可沒立場說這個話!”
“你還敢還手?”南飛在抓住盧景彌的肩膀後,擡腿直掃他下盤。
“傻子才站着給你打。”盧景彌肩膀一縮,往後一躍,直接躲開了這招攻擊。
劉顯看着打起來的兩人,除了帶着護衛往後退出一片地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勸。
這可是秋家最尊貴的兩個人啊。
不過好在這種情況也沒有持續多久,盧景彌在南飛面前還是嫩了一些,短短五招過後,南飛抓住盧景彌的右手将其制服,她用力把他押着跪到地上,調侃道:“有趣有趣,為了妹妹,你連祖宗都敢打?”
盧景彌到現在仍是不肯松口,“你算哪門子祖宗?”
這牛脾氣……果然是盧氏的種。
秋家名下有十八氏,這十八氏裡大部分人都性情溫和,隻有他盧氏一族有越生越歪的火爆脾氣。看着盧景彌,想着性格沖動平時一言不合也愛動手的秋靜淞,想到遇事不論三七二十一先打再說的秋明幾,南飛越發的覺得儒雅風流的盧正唐在這其中,就是一個變異。
她歎了口氣,第一次為盧氏的這次變故感到悲傷。
“你作為盧氏的長子,就算遇到這種事,作為一個氏族的儀态還是要有的。”
南飛松開手,剛準備放開盧景彌的時候卻隐隐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把他的右手抓了起來,問:“你的這隻手怎麼了?”
不願意跟她講話,盧景彌氣憤地把腦袋往旁邊一别。
還治不了你了?南飛看向劉顯,命令道:“你來說。”
“是。”劉顯抱拳,正了一下自己的儀态後十分内疚的說:“之前在逃亡的時候,麒麟衛為了能追上我們,采取了木石之攻,景彌少爺為了保護正唐大人伸手擋了一擊,就是那個時候受了傷,後來到了第二天,右手就沒知覺了。”
沒知覺的意思就是說可能廢了?難怪剛才連上馬都有些困難。南飛咬了咬牙,第一次起了想殺人的心:“你們作為暗衛,就是這麼保護主子的?”
劉顯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他俯在地上,誠心誠意的請罪,“求南飛大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