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蠢,林嶼墨到底是怎麼教他的?
熟悉之人洩露了他的行蹤,雇了北淩人追殺他,隻差一點點就成功了……這時候荒郊野嶺冒出個不知來曆的陌生姑娘,言辭懇切,溫柔體貼,我見猶憐——他不起疑也就罷了,居然還惦記着幫她療傷……
真是好騙。
從這一刻南問柳就知道,這個金尊玉貴卻單純得可笑的林家繼承人,将成為她往後人生的道路上,最強勁、最好用的跳闆。
林之鶴很快又失去了意識,南問柳目光一點點冷下來,将他扔到草席上便撒手不管了。她已經幫他處理了傷口的滲血,再多的也愛莫能助。接下來是死是活,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林家……”她冷笑出聲,“這般天真的繼承人,真的能平安無事活到成年嗎?他們家旁支就在旁邊看着?”
她取下牆角的驚鴻劍,推門時特意用了力氣,讓木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總要留些聲響,好讓那人半昏半醒間記得是她出門了。
南問柳出門練了會劍,回來的時候她故意用劍氣劃破衣袖,又在溪邊将發髻揉得松散,最後掐訣讓面色顯出幾分蒼白。
可惜她的小巧思沒有派上用場,林之鶴還在昏迷之中,錯過了她精心準備的作秀。
南問柳正想去歇息,轉念一想,這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來,自己還是裝裝樣子吧。
她平時有沒有守在旁邊不重要,重要的是林之鶴悠悠醒轉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必須是她。
于是南問柳含淚告别了她的床,席地而坐,上半身趴在床上,就這麼将就了一夜。
等到半夜時分,林之鶴發起了高燒。
像是被夢魇住了一般,眼皮沉重無比,怎麼都睜不開。
他的意識不斷被潮水淹沒,然後再緩緩浮上來,就這樣起起伏伏,潮水淹沒了他所有感官,讓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
他記得他接了學宮的任務,要誅殺連緣山一帶流竄的北淩魔族。但出發前一日,按照計劃本該與他同行的上官傑,恰好家中有事請假了兩天,林之鶴不想推遲任務,便自己過來了。
然而他的行蹤好像早就被洩露了出去,對方知曉他的身份,清楚他的武功路數,他從對方手上讨不到任何便宜。
他越想越不對勁——知曉他行蹤的,除了上官傑,他就隻有在臨行前向家族那邊彙報過。
上官傑與他關系不錯,兩人也沒什麼利益上的沖突,倒是家族那邊……林家這一輩并不是隻有他一人,他若死了,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家主的會是誰?
願意高價買兇将他截殺在這裡的,又會是誰?
林之鶴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心神巨震,一時間沒躲開北淩人的刀。那一刀擦着他的鎖骨當胸而入,隻差一寸就能刺穿他的心髒。
呼吸之間胸口痛得幾乎要裂開,鼻間滿是血的味道,他幾乎想放棄抵抗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過得挺沒意思的,外人眼裡他出身高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有血緣關系的叔父卻想要他死,好讓弟弟上位。
而與他血脈相連的至親之人,更是恨極了他。
出生是罪,活着是罪,隻有死了才能清清白白。
但他不能連累旁人白白送命,至少要先把北淩人解決了——
終于在意識再次沉入湖水的前一秒,林之鶴猛然睜開了眼。
他滿身冷汗,殘存的魔氣正在經脈裡肆虐,仿佛無數把生鏽的鐵刀在骨縫間遊走,每寸皮肉都在叫嚣着要脫離這具千瘡百孔的軀殼。可這剜心蝕骨的疼痛,竟讓他生出幾分扭曲的快慰——至少還能感覺到疼,至少還活着。
他渙散的瞳孔在月光下緩慢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少女發梢凝結的皎白月色。
少女正趴在竹床邊睡得昏沉,半邊臉陷在臂彎裡,白日裡束發的紅綢不知何時散了,青絲如瀑垂落下來,其中幾縷被夜風輕輕拂起,若有若無地掃過他的臉頰。
林之鶴的喉結輕輕滾動。
記憶如潮水漫過灼痛的神經,他想起昨夜暴雨中炸開的刀光,想起這姑娘驚慌失措躲在自己身後時顫抖的肩頭,想起她今晨笨手笨腳打翻藥碗時,被燙傷的手腕……
對了,她的傷好了沒有?
林之鶴目光緩緩下移。
她的小臂光潔如初,傷口已然痊愈。右手自然垂落在床邊,手指纖長,虎口處覆蓋着淡淡的一層薄繭——是練劍所緻。
她其實會武功,隻是故意向他隐瞞了這一點。
南問柳忽然動了動,少女在睡夢中蹙起眉頭,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麼。林之鶴僵在原地,直到确認她并未醒來,才慢慢放輕自己的呼吸。
她在騙我,他想。
雲鶴劍法中有一式,名為倦鳥歸林,最适合用來探查。他如今靈力恢複了少許,指尖凝出一點微弱的靈力,順着少女的鬓發遊走了一圈,悄然散去。
探不出來。
應當跟他差不多同在築基境,或着比他還高一些……以她這般年歲,這般修為,毫無疑問是驚才絕豔的天才。
可他卻沒什麼被欺騙的憤怒之感。
罷了。
畢竟他也有欺瞞在先,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也沒有說追殺他的人是誰。
如果她真的想從他身上圖謀什麼,給她就是了。
“……”
林之鶴垂下眼,指尖無意識蜷了蜷,似要抓住那一縷如夢似幻的月色。
像是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後一塊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