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想不到過去這麼久了,居然還能碰見别人。”她面上露出一個輕巧的笑,學着蒙面人的姿勢,也抓了一把紙錢扔到火堆裡,“古人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你我二人素不相識,卻也能稱得上一句‘故鄉遇他知’——閣下怎麼稱呼?”
“無名無姓之人,不足為提。”蒙面人道,“姑娘呢?”
“我啊,姓蕭……”她擡眼望了望天邊血紅色的太陽,“哈哈,開玩笑的,我并非什麼重要角色,一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
兩人誰都沒有報上名字,彼此沉默了半晌,蒙面人将懷裡最後一把紙錢灑出去,又開啟了話頭。
“殷州冤魂不散,早就是一座死城了,連春風都不肯來此落腳,你看這滿城的桃花,再也沒有開的機會了。”蒙面人道,輕輕撥弄着灰燼,“姑娘看着面生,不知道是在祭奠何人?”
南問柳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動作,蒙面人手上居然也戴了手套,捂得可真夠嚴實。
“既來祭奠,自然是為故人。”
蒙面人搖了搖頭,火舌突然蹿高三尺,将最後一片紙錢吞沒成青煙:“可殷州城的人,不是都死幹淨了嗎?”
南問柳動作頓了頓,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
“既然如此……”她眉眼彎彎,“那麼你和我,又是誰呢?”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幾隻秃鹫撲棱棱驚起,遠處看不清的陰影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走了過來。
直到那東西離得近了,南問柳才看清對方的模樣——那是個人,不對,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臉被削去了一半,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它的脖子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每走一步,就有腐肉從身上脫落下來。
殷州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死者屍骨無人收斂,怨氣久久不散,被困在這座城裡已有數年之久,早就變成了似鬼非人的怪物。
南問柳起身,驚鴻劍自動出鞘,眨眼間便略過一道劍光,将那腐屍牢牢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好劍法。”蒙面人的聲音混在風裡,似哭似歎,“可惜這劍氣太利,别劈壞了他們的往生路。”
南問柳道:“橫死之人,本就無法往生了。”
“噓——”蒙面人忽然豎起手指,燒焦的紙灰從指縫間簌簌而落,“你聽。”
嗚咽的風聲裡摻進了其他聲音。
起初隻是細碎的叮當聲,漸漸變得鋪天蓋地。南問柳眯起眼,看見廢墟盡頭浮現出憧憧鬼影,殘破的招魂幡獵獵作響,白燈籠在虛空中次第亮起,照得滿地紙錢泛起森森青光。
“蕭家以陣道揚名天下,早就在殷州城布下了數重大陣,為何還是沒攔住妖獸暴動?”蒙面人慢悠悠站起身,袖中滑出幾枚銅錢,“姑娘可曾想過,殷州之劫是有人從中作梗?”
南問柳目光一凝,沒有管眼前的鬼影,而是猝然回過頭去,劍鋒直沖蒙面人面門,試圖挑起他的面紗。
幻境之中的腐屍不會真的對她造成傷害,但她一定要知道,眼前這個蒙面人是誰!
蒙面人卻似乎早有預料,手中銅錢向上一挑,銅錢中心的缺口恰好卡住驚鴻劍的劍鋒,兩股靈力相撞,激得火星四濺。
兩人離得近了,南問柳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面紗之上露出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極為年輕,年歲應該還不到二十,再多的卻是看不出來了。
蒙面人退後半步,身形如煙似霧,他微微一歎,不知道是在對她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三千妄念纏作繭,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刀兵碰撞之聲與身後漸漸逼近的嘶吼聲混在一處,身後腥風已然逼至後頸。驚鴻劍倒卷回鞘,她旋身時劍鞘重重擊在腐屍胸口。
天地驟然倒轉。
“不如歸去……”
最後幾個字湮滅在驟起的陰風裡,南問柳一劍斬落了虛空中的白燈籠,腐屍們瞬間停止了動作。緊接着屬于問心陣的金光開始亮起,刺破了幻境裡血色的蒼穹,這個虛假的殷州城開始寸寸崩塌。
“喂,你……”猛烈的陰風吹得南問柳睜不開眼,她向前走了幾步,想要追上蒙面人。
蒙面人的身形越來越淡,對她搖了搖頭,食指抵在唇上。
他用他那沙啞的、不辨男女的嗓音說:“記好了,所見皆虛妄,所聞皆泡影。”
南問柳心中霎時警鈴大作。
不,不對!
這分明是問心陣開啟時的提醒,蒙面人作為幻境中人,為什麼會知道這句話?
除非,除非——
對方是現實存在的!并且此刻就在問心陣中!
“你是這屆的新生?還是負責監考的人?你究竟是——”
南問柳猛地從幻境中驚醒,踉跄半步,驚覺自己正站在第一千零一階的邊緣,隻差一點點就摔下去了。
她大喘着氣,後背被冷汗浸透了,耳邊仍回響着劇烈的耳鳴,震得她大腦有些發蒙。
下方傳來一陣驚呼,好像是又有人問心失敗,從台階上掉了下去。
回頭看去,身後走過的路已經被雲霧籠罩,她看不見與她一同參與問心陣的人,也看不見圍觀者都有誰。
南問柳狠狠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