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十六歲,在成人社交上是一片空白,也不好意思拒絕,上門的鄰居、家訪的居委會、辦案的民警……那段時間幾乎被踏破了門檻,足足半個月才停歇。
池郁最終也沒有聯系陳老闆換人,因為蔣聰在醫院痛哭流涕地向民警保證自己再也不敢了,池郁也擔心換一個人還要再揍一遍,這件事便這麼壓了下來。
日子好像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隻有池郁知道,初三的暑假,剩下的整整兩個月,他在家裡看着葡萄藤重新長出,葡萄熟了又被飛鳥銜走,再也沒說出過一句話。
他好累,他不想說話,也不想一次又一次面對旁人心疼又複雜的目光。
憐憫的目光像是一把尖刀,無情地撕開血淋淋的事實:
他的父母死了,他父母的葬禮被蔣聰攪亂了。
他是一個可憐的、需要靠着同情和憐憫活着的人。
他的這一輩子都暗無天日,為了留下房子,要去償還巨額的債務,他的人生好像都死在這個夏季了。
再不久之後,他隔壁的鄰居因為擔心被小混混騷擾搬走了。
再然後,高中開學,池郁收拾好自己去上學。
他依然是年級第一、全市第一,遇見人會腼腆地笑,被突兀地問起債務問題也會溫和地回答說自己準備考首都大學,畢業之後就能慢慢還清。
他按部就班地給自己規劃了一個最優路線,拿到政府的救助金後就再也沒接受過别人的善意,隻希望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像假笑嗎……”
池郁自言自語,又想起了安顔顔的話。
他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
他有什麼辦法,客氣又疏離地笑出來已經是他全部的自尊了,就算是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想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存在。
變成靠着博取同情苟活的人。
少年的堅持有的時候就是這麼莫名其妙,有的時候池郁都覺得自己未免有點太裝了,但如果不這麼裝着,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重新回歸正常生活。
好在蔣聰在那次挨揍之後老實了許多,之後就隻是暗戳戳地騷擾他,池郁也怕再鬧出什麼大新聞被人圍觀,一直保持着息事甯人的态度。
但這次他不想忍了。
江憫就像是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中突兀的插曲,風一樣的,将他卷起,讓他看見了人生的其它可能。
不是庸庸碌碌的一輩子,而是用他的所有去換一個江憫喜歡他的可能。
再往前一點,不是為了債務、不是為了生存,是為了去追尋他喜歡的人的腳步。
像是啟明星一樣,如此耀眼的存在,好像在昭示着某種新生。
本來就和江憫的差距足夠大了,如果再被江憫知道那些事,恐怕他們之間的距離會更大。
……他不想失去江憫。
池郁看着江憫客房中嶄新的被子,嗅到自己身上的薄荷氣息,忍不住伸手,向着虛空之中抓了一下。
要是能抓住風就好了。
.
次日,江憫開車送帶着黑眼圈的池郁去面包店。
池郁的皮膚很白,黑眼圈在他臉上就格外明顯。
“昨晚沒睡好?”江憫看着池郁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問。
“嗯。”池郁勉強應下來,笑了笑,“昨晚看電影看的有一點激動——哥哥,你想好今晚想吃什麼了嗎?”
江憫沒有戳破池郁生硬的轉移話題,想了想道:“玉米蝦仁吧?剩下的你看着來。”
池郁頓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江憫一眼。
玉米蝦仁也是他喜歡吃的菜。
難道這也隻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