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兒踏着小碎步,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百草園時,将軍府的大小姐華如卿正持着把花鋤,伏在剛抽出新葉的棗樹下掘着土。彼時的她,一臉灰塵,兩手泥巴,完全看不出一個小姐的樣子。
“如卿小姐……”沁兒剛喚了一聲,便彎下了腰扶着心口直喘氣,想是一路奔得太急。
如卿擱下花鋤,拍了拍袖子,替她扶正了鬓角歪斜的簪花,笑道:“我就曉得爹和大哥等着要喝酒等的心急了。不過沁兒也實在不必這般匆忙,慢慢過來便是了。”
沁兒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對水靈靈的杏目欣喜的将她家小姐望着:“小姐,聶少将來将軍府上提親了。”
初春的陽光和煦而溫暖,細碎的金光透過棗樹的枝葉灑落在華如卿身上。微風輕拂,吹得葉影間明明滅滅的光斑搖曳不定。
如卿強忍住心花不怒放出來,臉面上紅了一紅,輕咳一聲,裝作渾不在意道:“若是爹爹允了,那可真是便宜了他。”
沁兒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挽了如卿的胳膊,樂道:“咱們這就回屋去,沁兒給小姐好生打扮打扮。”
自華如卿滿了十五歲,行了及笄之禮的那日起,來将軍府上提親的人便絡繹不絕。但她心中一直都認為,自己遲早是要嫁給聶江風的。
這個人,是男人們口中威名遠播,骁勇善戰的邊國少将;是女人們瞧上一眼就提不動腳步的俊美男子。
可對于華将軍府上的千金,如卿小姐來說,他卻是一隻青梅竹馬的饞酒鬼。
自從如卿會釀酒,聶江風便會喝酒。
六歲那年,娘頭一回教如卿釀了壇桂花酒。
她巴巴的算着日子,好不容易才待到了能開壇子的那天。這日如卿起了個大清早,樂呵呵的踱着小碎步去開酒壇。卻瞧見陽光下樹蔭裡,一英俊無雙的美少年,手中正抱着她的酒壇子,面色泛紅,已是微醺。
彼時如卿雖然隻有六歲,但已經頗有千金小姐的架勢,懵懂中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平凡,并不是尋常人可以惹得起的。于是她瞪起眼,鼓着腮,伸出一隻小手指,沖着那少年怒道:“哪裡來的野人,快快将酒壇歸還予我。”
那少年沖如卿咧嘴一笑,舉起酒壇咕咚咚喝了個底朝天,然後将壇子塞進如卿懷中,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這少年便是聶江風,那時他的父親剛去世不久,聶母帶他來拜在華将軍的門下習武。
華夫人囑咐如卿當要喚他一聲哥哥,可如卿偏偏不肯。聶江風倒也渾不在意,任由一個小丫頭在他的面前蹦蹦跳跳,放肆任性。
接下來的日子,如卿幾乎都是在無法無天中度過的。爹娘百般寵愛自不用說。若是别家官宦弟子誰敢欺負了她,她便用一壇好酒賄賂聶江風,指使他去替自己報仇。
聶江風愛酒,對如卿的要求也從來都是有求必應。于是過不多久,整個太澤城裡的人便都知道,華将軍府上的如卿小姐是惹不得的。
不過逍遙的日子也有些許的小小煩惱。那便是聶江風對酒的味道十分之挑剔。雖然爹和大哥都對如卿釀的酒贊不絕口,可他卻從來都沒有誇過半句。不是挑剔酒香太冽,就是嫌棄回甘不足。
如卿自小性子就驕傲要強,從來不肯服輸,當然容不得他說自己不好。于是埋着頭釀了一壇又一壇,後來竟将整個百草園的地底都埋滿了。
如此與衆不同的成長過程,造就了将軍府上的兩朵奇葩。
一個釀酒一絕,一個打架無敵。
在如卿十二歲的那年,太澤城裡便有了“卿酒千金而難求”的說法。華家如卿小姐釀的酒,尋常百姓自是不能喝到,即使是體面些的大戶人家,能花費重金輾轉得到一壇,亦是十分不易,逢人便誇。
其實華如卿釀的酒并不少,别人不能喝到,隻是因為它們都進了聶江風的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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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兒的手向來極巧,此番她更是十分賣力的替自家小姐打扮。
輕搽妝粉,淡掃蛾眉,微點绛唇,随後又将滿頭發絲束起,绾了流雲髻。如卿對着銅鏡左照右照,對這個妝容甚是滿意。
“如卿妹妹可真是好看。”一個低柔婉轉的聲音在身後輕輕歎道,語氣之中滿是羨慕之情。
如卿回身朝着那說話的人颔首一笑,沒有接話。沁兒卻趕忙上前請安。
面前的女子腮邊綻開一朵梨渦,笑顔出塵的好看,隻是如玉的面頰一如既往的蒼白。她背着雙手,輕移蓮步來到如卿身邊,身形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的搖曳。
如卿歪着腦袋打量着她走路的姿态,腦袋裡浮現出八個大字:深閨弱質,如柳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