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也不勉強,停在帳前點頭道:“那便依兮兒所言。”
如卿将一隻胳膊從紗帳的縫隙之中伸了出去,接過他遞來的酒杯,杯中清亮的酒漿微微搖晃。
“妙兮便幹了這杯,大爺也不許食言,定要與妙兮同飲了這杯酒。”如卿勉力扯出一個笑容來,滿腔愁苦的将酒杯舉到唇邊,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将要英勇就義的悲壯。
“那是當然。”帳外的男子也将酒杯舉到嘴邊。
到了這時,在愁苦之餘如卿忽而又有些慶幸起來。還好簡澤下的隻是普通的迷藥,最不濟也就是不省人事一忽兒,待藥效散了便也無礙了。若他下的是砒霜鶴頂紅一類見血封喉的毒藥,那自己可真是要變成一隻孤魂野鬼了。
想到這裡,如卿一咬牙一閉眼,仰頭便将那杯酒喝盡了。帳外的登徒子也哈哈一笑,将杯中的酒漿一滴不剩的倒入口中。如卿覺得這酒裡下了迷藥後,多了些許曼陀羅花詭異的香氣,與尋常女兒紅的口感不甚相同,也不知那登徒子能不能發覺。
如卿飲罷了酒,用衣袖輕輕拭了拭嘴角。心中思量着最多不過半盞茶的時間,藥效應該便會發作了。
可誰知那登徒子竟是十分的不老實和不守信,方一飲罷酒,他便伸手撥開紗帳,探身進來。
如卿一見眼前這人的廬山真面目,不由的驚訝萬分,怔了一會兒,恨恨的咬牙切齒道:“竟然是你!”
那中年男子撥開紗帳瞧見如卿,一張笑嘻嘻的面孔迅速變成了豬肝色,又由豬肝色迅速變得慘白,腳步不穩的退了一退,聲音顫抖道:“怎麼會是你……”
如卿怒目相向,死死盯着他,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的右手下意識的摸向腰間,可惜此時素緻沒帶在身上。
不錯,這個中年男人便是翟讓。那個叛國投敵,賣國求榮的太澤郡守,翟讓。
若不是他的出賣和背叛,自己的父母兄弟怎會浴血沙場,至今生死未蔔?聶江風與青瑜怎會落入殷軍手中,受着不見天日的牢獄之災?太澤城裡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怎會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這些債若是讓他來償,隻怕是下一千萬次油鍋都不夠還。
如卿渾身氣血翻湧,攥緊了拳頭,咬着嘴唇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奸賊!”
翟讓乍一見紗帳中坐着的是如卿,像是見鬼了一般,慘白着臉向後急退幾步。待他緩過神兒來,便露出了窮兇極惡的面孔,伸手敲碎了桌上的酒壺,比劃着一片鋒利的碎瓷片向如卿逼近:“正愁找不到你呢,這下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時如卿的後腦已經微微有些發蒙,可她心頭悲憤交加,一把怒火燃得烈焰熊熊,竟也顧不上藥力,隻氣勢凜然的狠狠直視着他,輕蔑道:“我也正愁找不着你。”
這奸賊愣了一愣。
就在翟讓這一愣神兒的空檔,一道清冷的白光倏地一閃,一柄長劍鋒利的劍刃已然直指在他的咽喉上。
“世……世子殿下......?”翟讓看清了面前這人的模樣,兩腿一軟,手中的碎瓷片咣铛一聲掉落在地上。
“跪下。”簡澤語聲清冷,可每一個字落在人心頭上均是十分強悍。
翟讓面無血色的“撲通”一聲跪倒在簡澤面前,一手拉着簡澤的袍裾,一手顫抖的指着如卿道:“殿下,這女子,這女子是……”
如卿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心下想着該來的遲早會來。翟讓這狗賊的命簡澤自然是要取,隻不過如果被這奸賊揭穿了自己的身份,那麼恐怕自己也是難逃一劫了。
“你再多說一個字試試看。”簡澤手中的長劍微微向前一送,頂在翟讓的喉頭,劃出一道血痕。
翟讓哀嚎一聲,不敢再多言語,隻是俯在簡澤的腳邊不斷的叩頭。
看見他如小雞啄米一般的不停叩頭,如卿亦感覺頭暈起來,于是腳下一個不穩向前傾倒,卻被簡澤一把拉住,攬在了懷中。
“是你背着我擅自倒賣太澤城軍情給大皇子。”簡澤面上神色淡淡,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擲地有聲,讓人心頭不由自主的一緊。
翟讓俯在地上抖得如篩糠一般,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神志錯亂道:“殿下饒命,翟讓一心效忠大殷國,攻下太澤城,翟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簡澤冷冷道:“你今日可以背叛邊國,明日便一樣可以背叛殷國。連狗都知道要對主人忠誠,你卻不懂。”
翟讓聞言渾身一抖,擡起頭來惱羞成怒道:“我是大皇子殿下身邊的人,犯不着買你的帳!你這個世子有名無實,你憑什麼處置我?!待我禀報大皇子殿下知曉,你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簡澤聞言微微一笑,一字一頓道:“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翟讓聽到簡澤如此回答,頓時面色大變,跌跌撞撞的爬起來便要朝着門口的方向逃跑。可剛邁出兩步,便如一灘爛泥似的軟倒在地。他喘着粗氣兒力不從心的掙紮了一會兒,又踉踉跄跄的爬起來,繼續向門外逃。
簡澤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如卿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聲道:“睡吧。”
如卿閉上眼睛,神志已經是一片迷蒙。她感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離自己漸漸遠了,隻剩自己一人獨自漂浮在半空中,四下裡開滿了大朵大朵的曼陀羅花,香氣詭異而奢靡。
失去意識之前,如卿倚在簡澤的左肩上,感覺到他的身體略向前傾,右手臂猛的振動了一下。随後便是兵刃入肉之聲,碎骨之聲,鮮血飛濺之聲。那奸賊甚至沒來得及哼一下,便轟得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