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王笑罷,揮了揮寬大的袖袍,沉聲道:“那便祭了罷。”
簡煜立即俯首應道:“兒臣遵旨!”語罷也不等主祭官上前,伸手便欲将木盒之中的人頭提起。
祭壇下丫頭媽子居多,見狀不由得又是一陣驚呼。葉雲溪單薄的身子僵直的搖晃了兩下,全身上下都在微微的顫抖。
如卿緊緊咬着嘴唇,使盡全部氣力逼迫自己睜大眼睛直視着前方。她無法相信華青瑜和聶江風就這樣死在簡煜的手中,所以哪怕是再殘忍再不堪入目,也要仔仔細細清清楚楚的瞧個明白。
又是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長空。伴着轟然作響的雷鳴聲,有豆大的雨點落下,噼噼啪啪的砸在地面上。
簡煜伸手探入木盒之中,一把提起那兩隻鮮血淋漓的頭顱,大聲道:“若是還有人不忠心臣服于我大殷國,便是如斯下場!”
祭壇之下衆人膽寒的垂首瑟縮成一片,似乎是被疾墜的雨點打彎了腰。
雨勢漸大,雨點細密的打在身上,有點點的刺痛。如卿定睛凝望着簡煜手中的兩顆頭顱,卻隻瞧見蓬頭亂發之下的一片血肉模糊。她心下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卻又不甘心的硬逼着自己設法看得更加清楚仔細一些。
高台之上,簡煜直立在驟雨之中。白色的長袍沾染了血水,映着閃電刺眼的光亮,變得異常猙獰起來。他高舉着右手,仿佛手中提着的不是兩顆人頭,而是引以為傲的戰利品。雨水沖刷在那兩顆頭顱上,混着血水滴答滴答的流淌下來,彙聚成了一條殷紅的小溪。經雨水這一沖刷,如卿蓦地發現,這兩顆人頭一顆略大一顆略小,臉型分别和青瑜還有聶江風都是極像的。
她心口一陣沉悶的絞痛,幾乎快要不能呼吸,可仍舊是執拗的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擡手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又倔強的踮起腳尖,直勾勾的盯着高台之上,一心要找出那兩顆頭顱不屬于聶江風和華青瑜的證據才罷休。可眼前密集的雨滴好像是一道朦胧又模糊的紗簾,将她的視線阻隔在祭壇之外。
眼見着雨勢漸漸大起來,殷後擡手示意候在一旁的侍婢為各人頭上打起一把傘。簡煜擺了擺手,屏退了為他撐傘的侍婢,高舉着手中的頭顱繞着祭壇行了一周,最後遙遙的揮臂發力,将兩顆頭顱抛入燃着熊熊烈火的銅鼎裡。
随着他這一抛,祭壇之下又發出一陣壓低了聲音的驚呼。如卿張大了嘴,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一聲“不要!”可最終這兩個字卻是生生啞在了喉嚨裡。
葉雲溪單薄的身形在如卿眼前徐徐跪倒,那慘白的面容好像脆弱的瓷器一般,一碰便會碎裂成片。蘇婆婆顫抖着上前去将她拉起來,兩人均是滿臉的水,也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那兩顆頭顱從簡煜的手中飛出,殷紅的血滴四下濺開,在半空之中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其中一顆頭顱撞在銅鼎的欄邊上,有一樣什麼物什飛射而出,彈在地上叮當一聲脆響。銅鼎之中的火焰像惡魔般吐着舌頭,似乎要将一切都吞進肚中。那兩顆鮮血淋漓的頭顱被抛入鼎中,轉瞬即被熊熊烈焰毫不留情的吞噬,隻剩一陣青煙。
一直立在一旁的主祭官此時也已經是瞠目結舌,兩條腿抖得好似篩糠一般,連祭辭也忘了念。直到簡煜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他才打了個哆嗦,顫抖着嗓子結結巴巴的念起祭辭來。
雨越下越大,已有滂沱之勢。祭壇之下一衆人早已淋的濕透,可祭壇之上銅鼎中的熊熊火焰卻迎着雨勢燃得更盛,時不時向半空中猛烈的蹿起,好像一條赤色的焰龍。
如卿僵直的立在雨裡,好像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般。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仿佛突然之間整個世界都離她遠去了,剩下的隻有一片足以壓垮她一千次一萬次的劇痛,她被這劇痛一層一層密不透風的包裹着,無法掙紮,幾乎快要窒息。
昏暗的天地之間大雨如注,将一切都籠罩在一片凄冷迷蒙的水色之中。
不知又過了多久,當如卿的腦中又漸漸有了一絲清明時,才發現四周除了她們三個已經沒有了人影。滂沱的大雨傾盆而下,将三個僵立不動的人洗刷成慘白的顔色。蘇婆婆的眼中滿是哀怒,渾身不住的顫抖着;葉雲溪的唇角泛着一絲血色,擡起頭時,眉間滿是痛苦的神色,可雙眼之中卻是空無一物。
如卿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始踉踉跄跄的朝着祭壇下奔跑。青石闆的地面被雨水沖刷後十分光滑,她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水中,手掌和膝蓋被鋒利的小石子劃得滿是傷口,卻絲毫沒有覺得疼。
此時祭壇四周已經積起了淺水,疾墜而下的雨點落入水中,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波紋。透過淺淺的積水,如卿一眼便看見了青石闆縫中一截烏黑發亮的物什。
她跌跌撞撞的撲上前去,伸出顫抖的手将那截烏黑的物件拾了起來。
這是一段摔碎了的墨玉發簪,簪子上那流風卷雲的圖案看上去是那樣的笨拙又熟悉,那是如卿親手刻上去的。
聶江風。你說待得時日定能重見。我為了這一句話,拼盡全力的活着,可是你,你竟然食言了。
冰涼的雨水順着睫毛滴下來,落在掌中半截碎裂的發簪上。如卿覺得口鼻之中湧起一股腥鹹的氣息,終于再也支撐不住 ,緩緩跪倒在暴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