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鎖雲庵中住了三日,如卿大跌眼鏡。
原本她以為這裡隻是一處在戰火紛飛中被人們遺忘的破敗禅院,誰知在凋敝的朱漆院牆和朽敗的佛殿之後,竟連着一大片隐藏在山谷和溪澗之間的院落。這片層疊起伏的院落終日被巧妙的遮蓋在參天的松柏之下和綿延無盡的桃花林中,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而庵裡住着得竟也全然不是尼姑,而是各色風姿不俗的妙齡女子。這些女孩子個個杏面桃腮霧鬓雲髻,每日裡拖着逶迤的長裙穿花拂柳的來來去去,那景象當真是頗為壯觀。
如卿幾次托着快要掉下來的下巴問沁兒:“這兒真的是尼姑庵嗎?”
沁兒卻樂滋滋的答道:“我倒蠻喜歡這樣兒,大家愛幹什麼就幹什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若是真的都住着些姑子,每日裡念經誦佛,這也不能那也不許,該有多無趣。”
如卿指着窗外三個一團五個一堆的女孩兒們來回比劃:“這麼些姑娘,若是列隊站好也有烏泱泱一大片,都是哪裡來的啊?”
沁兒歪着腦袋托着腮道:“我來的時間也不長,她們中有好些我也認不得。不過……” 沁兒指着池塘邊秋千上兩個身姿曼妙的姑娘道:“那兩個紫衣的女孩兒我認得,坐在秋千上的叫阿娴,推她的叫小芸。她們從前是舞姬,據說是被達官貴人養在家中專門取樂助興的。後來好像被主人送了人,而後又被新主人再轉送給别人,送來送去,最後就送到這鎖雲庵裡來啦。”
“還有那邊穿着翠綠羅衫的姑娘,名叫蘇妤。她原來是茶商家的女兒,對烹茶品茗可内行了。後來似乎是被哪個官紳看中了,想娶回家去做小老婆來着,她不從,于是拼死逃了出來。”沁兒來了興緻,又指着不遠處一扇雕花窗子裡正在對鏡梳妝的女子道:“瞧那個最愛美的,叫柳蓉蓉。小姐你看她的發髻,很别緻不是?她呀,原先是給一個什麼公主梳頭的丫鬟,有一回一不留神兒用钗子戳痛了公主的頭皮,差點兒沒被亂棍打死。好在有貴人替她求情,她才撿得一條小命,隻被逐了出來,後來實在無處可去才來了這裡的。”
如卿聽得頗為出神兒,好像話本裡面那些微末的,随時都可以去死的悲慘小配角,原來竟都聚集在了這裡,而且每個人的背後似乎都有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小姐再瞧那邊穿着水青色衣裳的姑娘,”沁兒又指着一個倚在涼亭邊專心讀書的青色倩影,矜持的觑了觑如卿道:“那姑娘名叫妙兮,傳聞她的來頭很是不同,竟曾是醉月樓裡的頭牌……”
如卿低頭抿了一口涼茶,淡定道:“唔,不錯。”
沁兒見如卿反應平淡,又道:“傳聞就連殷國的世子殿下都看中了她呢!”
如卿嘴角抽了一抽,繼續淡定道:“唔,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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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太久沒有見到自家小姐了,沁兒每日來如卿房裡總有說不完的新鮮事兒。沁兒向來伶牙俐齒,故事不論大小,說起來都繪聲繪色,甚是有趣。此番她當然也沒忘了把自己逃難時如何遇險,又如何得救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說與如卿聽。
這故事的大緻始末是這樣的:那日沁兒未能進得永陵城,便在城外的荒野裡以地為床以天為被,風餐露宿孤苦伶仃的浪蕩了幾日。這一天突然來了一隊帶刀的蒙面鐵騎,将一衆流亡的百姓通通趕去了一個石牆高築的圍場。在這圍場裡,沁兒和其他同伴并不做别的事情,隻是分了男女兩陣,整日一動不動的呆站在太陽底下。圍場的中心有座拔地而起的高台,每天一大早便有兩個奇怪的人來到這高台上,一人手中高舉着一個金色的圓球,另一人口中念念有詞的重複一段沒人能聽懂的話,如此直至日落,日日周而複始。
有一回沁兒想仔細瞧瞧高台上那兩人的模樣,可還沒來得及正眼看一眼,便吃了兩記悶棍。這麼莫名其妙的折騰了一兩個月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突然有百十來個帶刀武卒沖進圍場,不論男女老幼,見人就殺。被擄來的難民手無寸鐵亦無力反抗,于是圍場中不多久就血流成河橫屍遍地。沁兒沒有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被吓得魂飛魄散,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這時有一個姑娘拉着她躲進了柴火堆裡,逃過了一劫。這個姑娘就是雪筝。
如卿聽完沁兒跌宕起伏的叙述,拍拍她的肩表示她一定是被某個邪教組織擄去了,能撿回一條小命當真是造化,今後還是老實呆在自己身邊為好,畢竟外面的世界還是很危險的。
沁兒将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