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卿惦着腳尖,踩着吱吱呀呀的樓闆從下到上巡視了一番。一層存着的大多是乏味的經書和史典,角落裡還堆了些過時了的話本,并沒有什麼新鮮;到了二層才稍微有點兒意思,有兵略兵法,也有五行八卦和奇門遁甲之術,還有一些她在露華山上未曾讀到過的劍譜。如卿十分歡喜,琢磨着三層上應該藏着更好玩的東西,于是心情雀躍,三步并作兩步上到了第三層。
誰知世事果然難預料。這第三層不但沒有更加有趣的東西,反而堆滿了各種殘破不堪的書卷和竹簡。其中許多書頁已是黴迹斑斑字迹模糊,而竹簡則被蟲蛀得跟篩子似的,仿佛年代已經十分久遠。
這時如卿方才想起來自己的差事竟然就是“修補書卷”,頓覺天昏地暗欲哭無淚。
然而華如卿的性格向來是十分執拗的。從前聶江風嫌酒不夠好,她便拗着性子釀了一壇又一壇,一直把百草園的地底都埋滿了,這才有了後來的“卿酒千金而難求”。眼下她當然也不能折在這補書的差事上。
于是如卿學着當年師兄們打理藏經閣的做法,先尋了幾隻大銅鼎來,在鼎裡生足了炭火,将閣樓裡的濕氣好好的驅了驅。然後又和沁兒一起去庵後的山上撿了好些香樟樹枝回來,費了不少力氣将這些樟木枝刨成了木屑,與曬幹的靈香草和柏木腦混在一起,再用布袋裝好挂在書架上來驅蟲。這一番忙活之後,聞頁閣裡變得溫暖幹燥,處處飄着樟木的香味。
再接下來的活計就更繁雜些,須得把那些破破爛爛七零八落的書頁和竹簡拼湊完整,裱糊好,再一頁頁排好順序重新裝訂。沁兒不識字,所以除了煮煮漿糊以外并不能幫到如卿什麼,拼湊這些殘章斷頁隻能靠如卿一己之力來完成。她當年最怕繡荷包織絲帕這類的精細活計,可如今面前這一堆零碎得和雪片兒似的破書爛本,修補起來恐怕比做女紅要令人惆怅得多。
接下來的數十天,如卿每日都在一堆沾滿灰塵和黴迹的紙片之中撲騰。
從前在私塾學吟詩作對,先生總是數落她東拼西湊。此時如卿在一堆殘破的書頁裡翻翻撿撿滿臉灰塵,想起這些舊事,她着實很想把當時的那位先生請來瞧瞧,什麼才叫真正的東拼西湊。
待得飄下第一場冬雪時,如卿終于補好了半卷古書。因是一字一字邊讀邊拼的,她發現這些殘頁所記的内容十分的高深莫測。看着這些斷斷續續的片段似乎是在講兵法,然而這書中所說的兵法和布陣,又和她從前讀過的那些兵書全不一樣。其意重在以柔和剛,去繁就簡,雖隻拼得了半卷書,卻有醍醐灌頂之感,令人十分的開悟。
如卿如獲至寶,更加廢寝忘食的拼補這些古書。
這一日如卿正趴在攤了一地的殘頁中裱糊書頁,面前忽然來了一雙雲頭絲履。她以為是沁兒來送漿糊了,臉也未擡,隻咕哝了一聲便繼續埋頭糊書。
面前這雙絲履立了許久,才緩緩出聲道:“你……便是小如麼?”聲音清淡而柔和。
如卿懵然擡起頭,瞧見面前正立着一位中年女子。她發似烏雲容色如玉,一襲月白色的素衣垂地,正彎着眼睛仔細的打量着自己。
如卿愣了一愣,恍然間覺得這女子的容貌自己仿佛在哪裡見到過,可再仔細一瞧似乎又覺得陌生。兩人就這麼默默無言的對望了良久,如卿才回過神兒來,結巴道:“您就是……明鏡……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