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蓉蓉果然是嘴大漏風。
回到鎖雲庵不過兩個時辰,整個庵裡的姑娘便都知道了如卿在後山用一根樹枝打跑了一個賊人的故事,而且這故事添油加醋誇大其詞,将如卿傳得身懷絕技神乎其神。
到了傍晚時分,如卿的屋子裡園子外已被圍的水洩不通。沁兒從人縫中擠進屋裡,将兩隻燒雞放在桌上,愁苦道:“小姐您瞧瞧,竈間裡燒火的胖大嬸兒也嚷嚷着要拜您為師。”
如卿更加愁苦的指着堆了滿地的糕點絲帕水粉胭脂,唏噓不已道:“這些拜師禮快把大門都堵住了。”
沁兒回頭瞧了瞧,哭笑不得道:“欸喲,這好些東西,恐怕夠用到下輩子了。”
擠在最前面的楚婵和楚嫣兩姐妹緊抓着如卿的衣袖不放:“小如姑娘,你可莫要嫌棄咱們。什麼苦咱們都吃得。”
立在一旁的阿娴忙猛力點頭幫腔道:“吃得,都吃得。”
擠在阿娴旁邊的小芸默默垂着頭,忽而凄然道:“若是我能有小如姐姐一成的功夫,當日便不至于因為交不出租子被地主惡霸強搶了去……”
阿娴歎了口氣道:“從前我做舞姬時,若是能有小如姑娘一成的本事,便也不用每日受那些輕薄之人的氣了。”
如卿頓時覺得頭大如鬥,預感十分不妙。
這時一向淑雅的蘇妤竟也哽咽道:“若是能有一技旁身,我也不至于受人欺侮離家出逃……”
柳蓉蓉火上澆油的本事果然也很不一般,她一邊着抹眼淚一邊抽抽嗒嗒道:“若是讓我練出小如兒這般的功夫,我必定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找到那個倒黴公主還給她二十大闆。”
講到如此傷感之處,姑娘們觸景生情,想起各自的悲苦往事,嘤嘤嗚嗚哭成一片。
如卿生性不愛出風頭,又最見不得這般哭哭啼啼的場景,立時覺得頭皮發麻,隻想遁地求饒。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些女孩兒們說得也不錯,飄零于亂世之中,若是能會些拳腳功夫用以傍身,便不會在歹人的淫威之下被逼得走投無路。現在自己教她們一招半式,興許在關鍵時刻可以救她們一命也不一定。況且眼下這般情景,若是再推辭下去,似乎就顯得自己忒也不近人情了。
如卿揉了揉被她們哭得發暈的腦袋,努力的撥開人群走到院子中間。烏泱泱的人群立刻從一個扇形變成了一個環形,将她圍在了正中央。
如卿深吸了口氣,清了清嗓子道:“小妹技拙,愧不敢為人師。不過若是衆位姐姐妹妹不嫌棄,願跟我學些傍身的招式,我必當傾囊相授……”
話音未落,一衆姑娘立時破涕為笑歡呼起來。如卿頓感後悔,心中大呼上當。
然而話既然已經說出去,又不能捉回來吃進肚裡,如卿隻好硬着頭皮當起師父。
此時正值寒冬臘月,天氣雖然寒冷,鎖雲庵裡卻是一片熱情高漲,盛況空前。如卿每隔一日在大殿後的草堂前教劍,烏泱泱的人頭總能延伸到遠處的雪松林邊。這些姑娘們高高矮矮環肥燕瘦各不相同,臉上認真而笃定的表情卻是一模一樣。
因她們都是實打實的柔弱女子,毫無根基可言,如卿不得不從最基本的腰腿功和站樁開始教。這些都是她四歲開始習劍時最先練起的功夫。
那時如卿幼不經事,每上露華山都隻惦記着玩耍,練功也總是貪睡遲到。千語大師既收了這個不太正式的徒弟,若放任她整日玩耍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于是前思後想一番,從一衆弟子中給如卿找了個小師父來。
說起這個小師父,如今如卿已經記不得他的樣貌,依稀隻能憶起是個模樣好看性格倔犟的小男孩。因為他模樣生得好,惹得如卿時常流着口水跟在他身後轉悠;可他偏偏性子執拗,不肯遷就如卿,于是如卿又常常抹着眼淚去找師父告狀。告了狀,眼淚還沒有擦幹,便又全不記仇的去當小師父的跟屁蟲。
說來這小師父不過和如卿一般大的年紀,對于練功這件事卻是異常的認真和堅持。古人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卿上山來本是隻圖好玩,不想卻碰到一個勤學苦練聞雞起舞的小師父。那時她覺得大人都很沒趣,隻樂意和小師父呆在一處,小師父練功她便也跟着練,小師父站樁她便也跟着站。
于是在淨天宗的練功台上,常常可以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天不亮便開始蹲馬步,賭氣似的比誰蹲得更久。如卿春日裡上山時尚且是個白白嫩嫩的小丫頭,誰料一個夏天過去,竟被曬得黑不溜秋如烏炭一般。後來回了将軍府裡,娘親領着一群丫頭可勁兒的往她臉上抹茯苓白術膏,也全是徒勞。不過現在如卿回想起來,隻覺得自己今日能舞弄得這幾招幾式,也多虧了幼時童子功練得足夠紮實。
那時如卿常在夏冬兩季上山,夏季主要為避暑,冬季則是為了聽千語大師每年一回的講經說道。這一年她夏時入山認識了讓自己頗為着迷的小師父,以至于在秋天要下山時顯得很是依依不舍。大哥青蔚來接如卿時,見她嚴嚴實實的躲在床底下,無論如何也不肯出來,頗為無奈,隻好陪她在山上多住了十日。随後蘇婆婆上山來接他們,卻見如卿仍是一副十頭牛也拉不走的樣子,隻好也在淨天宗裡住了下來。千語師父見了這狀況很是慌張,唯恐整個将軍府裡的人都要一個個的住到露華山上來,便派出小師父來規勸如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