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澤被問得無語凝噎,無奈道:“事關重大,你隻管來就是了。”語罷便轉身從石闆路的另一端走遠,隻留下一個飄然背影。
如卿無暇細想他的話,急忙着奔到蘇婆婆屋裡,連水也來不及喝一口,氣喘籲籲的将爹娘和大哥獲救,現在遙迦山養傷的消息說與蘇婆婆和沁兒聽了。這好消息令她們三人俱是極為歡喜,歡喜了一陣兒不免又想到聶江風和青瑜橫死,葉雲溪身在虎穴,于是不由得又悲憂交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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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年裡的熱鬧漸漸過去,鎖雲庵又恢複了往日的甯靜。
如卿仍是隔三岔五便在草堂前帶着姑娘們研習劍術,時而也将聞頁閣中所學兵法陣形搬來演練一番。因着心情大好,她一時興起還集了松針雪水,釀了幾壇好酒。
這般忙碌了好些時日,待到松香酒釀好時,如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簡澤,又想到正月十五那夜他所說的“事關重大”,于是尋出了那隻墨玉的令牌,抱了壇松香酒向他府上去。
持着令牌果然一路通行無阻,順順暢暢的便來到了簡澤面前。彼時簡澤正端坐在窗前,對着一張諾大的地圖凝神思索。見如卿來了,他收起略微疲憊的神色,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來。
如卿瞧了一眼書桌上堆成小山的古籍,又望了一遍散落滿地的史料,長歎了口氣,自己撥開一條路,跨過朱漆拱門去倒了兩碗熱茶進來。倒罷茶,她拉過一隻軟凳來坐了,又從果盤裡挑了一隻橘子遞給簡澤,玩笑道:“主公,有什麼可議的事情,還請講罷。”
簡澤接過橘子,好笑又無語得望了如卿一眼,指着面前的地圖道:“小光,你來看看這個。”
如卿捧着茶水湊過去瞧了瞧那副地圖,隻見上面被朱砂筆圈點得密密麻麻,每一處畫了紅圈的地點旁都用蠅頭小字記錄着何時發生過何種戰役。她凝神将簡澤的批注一一仔細讀過,蹙眉搖頭道:“甚是不妙。”
簡澤面露贊同之色,點頭問道:“如何不妙?”
如卿湊得更近了一些,伸出食指沾了茶水,點着地圖比劃道:“白原魯國,玉田羌族,西土邬勒和西南長襄悉數被攻陷,那麼夾在邬勒和長襄間的滄陽國必不能幸免。魯國既破,與其唇齒相依的濟州亦不能存。如此一看,你大殷國勢必要将周邊小國吃遍,怕是要吞并了九州才肯罷休了。”
簡澤一手抵着額角苦笑道:“若是我也有此妄圖野心,又何苦在這裡絞盡腦汁。”
如卿默默了一會兒,捧着茶水抿了一口,惆怅道:“眼下這時局,我也是分外憂心的。”
“你方才所猜測的滄陽和濟州,都已經淪陷了。”簡澤神色嚴峻,從一大堆傳信的竹筒中撿出兩個新拆封的遞給如卿。
如卿接過竹筒,拔開木塞,抽出一小卷絹紙,輕展開來。一隻筒裡的絹紙上寫着“二月初十,滄陽淪陷,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另一隻筒裡的絹紙上寫着“二月十二,濟州失守。百姓男為奴,女為娼,殷軍燒殺搶掠,無所不為。”
如卿打了個冷戰,有些慌張的望着簡澤。簡澤大約很能體會她的心情,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兩日之内南北征戰,還連連告捷,忒是不合常理。”如卿蹙眉搖頭。
“豈止不合常理,”簡澤修長的手指輕敲着桌面,凝神盯着地圖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卿點頭道:“分散兵力必難以一舉攻克,可若集中進攻,又如何能在三日之内南北告捷?”
簡澤将目光從地圖上移開,起身走到窗前,冬日的暖陽照在他身上,投下一個俊逸的側影來。
“此事看似蹊跷,但也不是全無頭緒。”簡澤轉過身來将如卿望着。
如卿新奇的“哦?”了一聲,眨巴着眼睛道:“你倒是說說。”
簡澤垂眼望了一會兒地面,又擡頭朝如卿道:“小光可聽說過三昧無生?”
如卿撓頭道:“什麼妹什麼甥?”
簡澤搖頭笑笑,從書桌上小山似的古籍中抽出一部殘本遞給她。
如卿伸手接過來,隻覺得書頁稀松疏薄,好像輕輕一抖就要散了似的。她将這古籍放在膝上,小心翼翼的攤平,隻見殘破泛黃的紙面上褪色的字迹還隐約可辨。第一頁書頁上用古體的小篆寫着:“三昧,無生,上古神邪之器也。二者陰陽互濟,相生相克。”
如卿唯恐将這殘本翻碎了,雙手捧着它放回桌上,向簡澤道:“神邪之說本就虛無缥缈,眼下時局水生火熱,你竟信它?”
簡澤唇角微彎,也不做辯解,隻将這部殘本推到她面前,耐心道:“你得空時便仔細翻翻。”
如卿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又向着地圖努嘴道:“眼下這局面,你道是如何?”
簡澤不答,反笑問她道:“小光道是如何?”
如卿在心裡組織了一番語言,又湊上前去,用食指沾了茶水,在地圖上比劃道:“不過幾月的功夫,你兄弟已然攻占了北邊和西南邊的大片土地,使殷國的疆域向南北縱深延展,幾乎将整個九州版圖隔斷。眼下弱小國家自不必說,大國中隻剩邊國還可勉強站穩腳跟,夏國與你殷國向來交好,想來還可維持些時日,再有就是……”
“夜汐。”簡澤與她異口同聲道,面上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可話說回來,”如卿抵着下颌望天道:“簡煜打下的疆土終究是你殷國的,于你這世子總是有益,你又何至于憂心至此?”
簡澤神色肅穆,定定的瞧着九州版圖,半晌才一字一頓道:“此事無關朝堂權勢之争,怕隻怕水火倒懸之日,人間成了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