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如卿輾轉難眠。
一邊是發現雲卷即是銘音的興奮喜悅,一邊是得知裕菲要嫁給簡煜後的惴惴不安。她夾在當中,隻覺得頗有些忐忑。便是在這種又激動又不安的心緒中,如卿一整夜沒有合眼,第二日清晨起床照鏡子,毫無意外的瞧見自己頂着兩隻烏青的黑眼圈。
沁兒和柳蓉蓉早幾天已經先回了鎖雲庵。這日終于待到如卿也回來了,姑娘們都興高采烈成群結隊的趕來探望,将她的小院兒圍得是水洩不通。
一衆姑娘還是同先前一樣,嘻嘻哈哈的說着玩笑話兒,樂呵呵的吃茶玩花牌,隻是對如卿的稱呼從原來的“小如兒”,默默改成了“如卿姑娘”。
如卿雖然心事重重,思緒頗有些混亂,卻也忙令沁兒煮了好些果脯酒給姑娘們暖身子,又挨個兒的瞧她們那日裡有沒有受傷,傷勢可大好了。好幾位姑娘嚷嚷着要如卿再多教大家些招式,下回便可以好好治治那些歹人。如卿隻搖搖頭,笑說還是别有下次的好。
不久院外的人越聚越多,沁兒的果酒也供應不及,大家隻好輪番着進院子裡小坐一會兒。還是柳蓉蓉提議在玉華廳前擺上幾張大桌子,各人去做些可口小菜來,大家一起開懷熱鬧一番,這才将如卿院子裡烏泱泱的人群遣散了。
是夜,夜空中飄起小雪,偶有北風呼嘯。
盡管天氣寒冷,玉華廳裡裡外外卻還是擺開了幾十張大圓桌。姑娘們或抱來取暖的炭火,或舉着照明的油燈,大家圍爐而坐開懷暢飲,真是好不熱鬧。
如卿卻有些了無心緒。她自然也想和姐妹們盡情笑鬧一番,喝個一醉方休。可心頭有事兒壓着,何為貴又尋不到蹤影,令她頗有些焦慮不安。
又過了兩盞茶的時間,小雪漸急。
如卿捧着酒杯舉目四望,隻随便飲了兩口,便再也坐不住,悄悄起身來到玉華廳外,順着鵝卵石的路面一直朝雪筝的青竹小舍行去。
青竹小舍中果然空無一人。如卿低頭想了想,又朝掩在松竹樹蔭中的一處殘桓行去。那截殘桓是鎖雲庵中保留下來的一處古城牆,大抵有二三層樓高,一臂來寬,三五丈長,牆角搭着一根晃晃悠悠的竹梯。如卿閑時總喜歡爬上這段殘桓望遠發呆,有幾回她在這裡碰到過雪筝。
越往竹蔭深處走,遠處酒席間的笑鬧聲就越發的聽不真切。隻有竹葉細細的沙沙聲在夜風中輕輕回蕩。如卿踩着枯草來至殘桓前,果見雪筝獨自坐在最高的一截磚牆上,白衫黑發在夜風中獵獵飛舞。
見如卿來了,雪筝隻朝她點點頭,遂又挑眉望着遠處的夜空。如卿也不多言,隻沿着竹梯爬上磚牆,拍拍衣袖在雪筝旁邊坐下來。二人都将身子微微朝後仰着,雙手撐在冰冷的磚塊上,晃蕩着兩條腿。
過了半晌,如卿才輕輕道:“那日,多謝你了。”
雪筝自然明白她指的是自己在裕菲面前冒名頂替華如卿一事,于是搖頭笑笑道:“不必謝我。我并不全是為你,也是為了保全鎖雲庵。”
如卿也笑起來,望着漆黑的夜色道:“我便就是謝你保全了鎖雲庵。”
雪筝扭過臉來望了如卿一忽兒,又轉回頭去眺望着遠處的夜色,淡淡道:“雖說是保全了一時,可隻怕眼前這太平也不是長久的。”
如卿隻道雪筝向來冷淡,可卻沒料到她小小年紀,心思竟這般的重,不禁心頭沉了一沉。末了卻還是故作輕松的笑道:“那你瞧瞧我若拼上這身功夫,守不守得住鎖雲庵?”
誰知雪筝卻歎息道:“你倒不必來守鎖雲庵,隻好好的守着那位罷。”
如卿心頭又顫了一顫,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她愣了片刻,轉過臉去瞧雪筝的表情,卻看不明白到底是懇切還是怨念。
如卿正兀自猶疑,卻聽雪筝又淡淡笑道:“我的心思倒也不必瞞你,就好像你的心思全逃不過我的眼睛一個樣兒。可終究是各人使命不相同,你倒也不必過意不去。”
如卿沒料到雪筝這般通透直接,隻覺得嗓子眼哽了一哽,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兩人默了片刻,雪筝又拍了拍身下冰冷的石磚道:“你瞧這堵危牆,原來是倚着棵大松樹才沒能倒,現在那大松樹枝幹子空了,得要靠新長起來的小松樹頂着它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