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烏雲壓得愈發的低,豆大的雨點稀疏的落下。
如卿用力的緊繃着肩膀,卻依然感到肩上那枚透骨釘越鑽越深。她忍着鑽心的疼,用盡力氣大聲道:“夫人快走!何苦這般為我!!”
可明鏡夫人并未擡頭看她,隻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座上的殷王氣息淩亂,兩道眉毛擰成了一團。他下意識的站起來,向前跨了半步,又收回腳來重重坐下。
驟雨之中,明鏡夫人一步一步緩緩行至金雀台前。
一片寂靜中,她擡起頭來安靜的凝視着故人,鄭重的行禮道:“明鏡參見陛下。”
四下裡鴉雀無聲,衆人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殷王喉頭滾了幾滾,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滿臉的不可置信。他的眼中隐隐現出一絲狂喜,轉而又被巨大的憤怒覆蓋。他想勉力讓自己顯得鎮定自若,可龍紋袖口下的手背卻早已青筋虬結。
“你……還活着……”殷王知道自己本該命人拿下這個身犯欺君之罪的婦人,可沒想到一開口,卻落魄得好像一個丢了糖人的幼童一般。
明鏡夫人徐徐攏起衣袖,垂目道:“明鏡自知犯了欺君大罪,待到今日之事了了,明鏡聽憑陛下處置。”
殷王氣極反笑,一拍龍椅扶手,冷怒道:“如若不是為了這‘今日之事’,想必你是到死也不打算來見我了?!”
明鏡夫人沒有理會殷王的質問,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事情到了今日這個地步,我若再不來,隻怕會鑄成大錯。”
殷王身形忽然起伏了幾下,佝偻着肩膀劇烈的咳嗽了幾下。簡逸上前一步想要攙扶他,卻猶豫着停下了腳步。一旁的簡煜冷冷的注視着這一切,面色十分陰沉。
“你知道,澤兒是在太澤城外露華山上出生的。也正因為如此,你賜了‘澤’字做他的名字。太醫說我本該是三月才臨盆,是以那年正月,我懷着八個月的身孕,像往年一樣上露華山去祈福。在山上,我遇見了同來祈福的華将軍的夫人,鄭紅玉。紅玉那時也懷着身孕,也是八個月。”
如卿聽見明鏡夫人提到了簡澤,又提到了自己的爹和娘,不由得心裡咚咚跳起來,隻覺得許多困擾自己許久的疑問就快要有答案了。她完全顧不得身上鑽心的痛,使勁兒的豎着耳朵,隻期望能聽得再清楚些。
“我與紅玉一見如故,很是歡喜,便打算在山上多逗留幾日。一直到了正月初七這天,我們本該各自回府休養。卻不料那日天氣驟變,忽然之間陰雲密布,狂風大作。我們在下山的路上,感到地動山搖,便不敢再繼續趕路,隻好在半山腰一處無人的廟宇躲避。誰知沒過多久,一道驚雷劈中了廟裡的菩提樹,大樹轟然焦裂,砸塌了半邊屋牆。那道雷來得突然,我和紅玉雖未受傷,卻都受了驚吓,片刻便覺得腹中疼痛起來。”
正月初七?如卿心下一驚,那正是自己的生辰啊。也是……簡澤的生辰。從前她隻道是巧合,沒想到自己和簡澤原來竟是同時在露華山上出生的?怪道明鏡夫人待自己這般慈愛親切,今日還冒着巨大的危險隻身前來解救自己……可為何從前她卻對此事卻隻字不提呢?
殷王聽到此處,眉頭擰成了個川字,良久才重重的歎了口氣道:“那幾日我被宛丘使節纏住脫不開身,我應該早些去接你回來的。”
明鏡夫人也輕輕的歎了口氣道:“不錯,等你上山來接我時,澤兒已經出生了。可……你不知道的是……”
說到這裡,明鏡夫人仿佛說不下去了,聲音也變得晦澀起來。她幾次鼓足氣力,才艱難的繼續說道:“那日在廟中,隻有我們二人并兩個随行的丫頭。情況緊急,紅玉差了她的丫頭回去淨天宗報信求助,想到宗内多為師父弟子,恐難幫忙接生,我又差了瑾兒去山腳下的村莊,希望能找個穩婆來。”
”不知道熬了多久,瑾兒終于帶回個穩婆,可這穩婆竟是個啞巴。她不能說話,隻能比劃着些我們看不懂的手勢。那時我與紅玉幾乎痛得快昏死過去,什麼時候才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我已經不記得了。不多時紅玉也誕下了嬰兒,我撐起身子,看到穩婆在擦拭孩子的小臉。瑾兒不能進來,在外面焦急的問情況,可是誰也沒有力氣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