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嘴邊的笑意徐徐落下,陽光下眸子裡泛起一層陰霾。
“可以呀,我告訴你,我叫關情,是兩百年前的南棠國雨樟郡饒城人士,師從煙溪域天鏡谷,學的是木系法術,今歲……有兩百一十七了。”
小花凝視着顔月,眼中夾雜着複雜亦不分明的情緒。
二人之間的空氣隐約變得寒意刺骨,一聲聲呼吸都變得厚重。
顔月沉着眉眼,對關情表現出了強烈敵意,随後緩慢而謹慎地退後半步,手腕發力預備召喚神君杖。
然而三秒後,顔月瞳心深處突然閃過一道由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組成的咒圈。
随後他瞳孔緩緩收縮,神色逐漸恢複自然,像是剛剛什麼也沒聽到。
他看了看陽光,看了看古榕,看見樹葉翩然随風飄搖,聽見鳥鳴悠揚,一切都一如既往,美好而祥和。
可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要召喚神君杖了呢?
他感覺時間像被偷走了一樣,記憶中突兀地出現了一瞬間空白。
他擡頭看向小花,發現自己剛剛還離他很近,這會兒莫名離遠了些,“小花,你說話了嗎?”
關情深呼吸,爾後豁達一笑,搖頭道:“對呀,我說,我不告訴你。”
說話間,關情額頭上綁着的銀鍊抹額,其中所吊着的那顆紅色淚滴晶石悄然間閃動了一瞬,不過僅僅一瞬,便又蓦然黯淡。
顔月不解,繼續争取道:“為什麼?你明明沒有惡意,為什麼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關情轉身趴在欄杆上,調皮地歪了歪頭,嘟囔道:“因為說了你也記不住。”
顔月眉頭深鎖,朝他靠近一步,嚴肅地問:“小花,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想要告訴我,但卻因為某種苦衷而說不口?”
關情忍不住閉上眼睛,似要将自己與某些不願面對的現實隔絕開來,并再次深呼吸,爾後長歎,“顔月,你早晚會知道的,在此之前,就由我來替你承擔一切。”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細緩仿若呢喃,卻令顔月覺出一絲悲涼。
顔月被他奇怪的話搞得一頭霧水,更心如纏絲,淩亂如麻……
兩人沒有再說話,氣氛忽然有些微妙。
好在金璎珞及時回來,打破了這邊的微妙。
金璎珞:“仙羽殿下!沒房間了!我隻搶到兩間!”
*
夜裡吃過飯後,古榕客棧逐漸變得安靜。
深秋的微風在古榕樹影中和月色光線間的穿行之聲讓整個客棧顯得愈發幽深。
顔月站在窗邊,手指将窗頁輕輕頂開半掌縫隙,偷偷探出視線觀察對面金璎珞所在的房間。
他瞧見金璎珞已經熄燈睡覺,于是輕輕放下窗頁,手指輕點,心裡琢磨起送金璎珞回雲浮宮的事情。
随後,顔月坐回桌邊,化出日記仙器與銀玉法筆,一邊寫日記一邊在心裡嘀咕:得把璎珞送回雲浮宮……興慶國主說過他請了杜蘭宮主來靈川,如果我能聯系上杜蘭,把璎珞交給他便是,不過要聯系他,得先有一件雲浮宮的法器作引才行……乾坤袋……可我怎樣才能拿到乾坤袋……
嘩啦啦~
正琢磨着,身旁傳來的流水聲打斷了顔月的思緒。
顔月無奈皺眉,撐着額頭,咬了咬筆端,怎麼也沒辦法将流水聲擋在思緒之外。
是關情在屏風後沐浴。
顔月沒想到他竟然是一朵這麼愛幹淨的小花,不洗澡非就不肯睡。
此刻二人之間隻隔着一層薄紗屏風,水聲時而嘩啦流淌,時而叮咚墜落,不停撩撥着顔月的心緒,惹得顔月腦子裡總會情不自禁去想象屏風後的場景,甚至會随水聲狀态想象小花往身上澆水的動作。
薄紗屏風後水汽氤氲,人影朦胧。
顔月努力克制心緒,深呼出一口長氣,把自己的腦袋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再将臉埋進臂彎,堵住耳朵,借此逼迫自己不要想入非非!
他不停用銀玉法筆敲打腦袋,嘴裡碎念清心咒。
由于心情太亂,竟沒有注意到關情不知何時坐在了桌子對面。
顔月察覺水聲停止了,狐疑地擡起頭,目光剛好撞上關情笑眯眯的漂亮桃花眼。
與這雙清澈透亮的眼眸對視間,顔月眼波流轉,燭光火焰在瞳孔深處搖晃,似蝴蝶振翅輕顫,陷入癡迷。
關情:“你在寫日記呀?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個習慣。”
關情簡單穿了身中衣,腰間系帶松散的綁着,交領半敞,露出凝脂一般的肌膚。
顔月看見他的鎖骨上還殘留着幾顆晶瑩剔透的水珠,一縷卷發不合時宜的搭在他肩膀上。
本就微微卷的頭發在濕哒哒的狀态下好像比平時更卷了些,軟彈彈的,可愛極了。
關情一手撐着下巴,一手輕敲桌面,神色慵懶,頂着那張随便笑一笑就能甜到膩死人的臉,強盜般闖進了顔月本就燥熱難忍的心窩裡。
顔月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呆呆翹着脖子瞧他許久,一臉癡态。
暖黃的燈光把漂浮在空氣裡的水汽照得如夢如幻,暈染開一大片淡淡皂角清香,此刻屋子裡的一切都顯得暧昧不明。
關情顯然對顔月的想法有所察覺,卻并未覺得被冒犯。
似乎,他對這樣的眼神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見顔月不答,關情便自顧自變出一張白紙,和一根半個小指那麼短的法筆,溫和地朝袖子裡喚了聲:“關關。”
話音落下,關情右手袖子簌簌蠕動起來,随後鑽出一條水蛇狀的東西遊到了白紙前。
水蛇最終幻化成胖嘟嘟的水娃娃模樣,約摸兩個成年人的拳頭那麼大。
它的身體由水組成,清澈透明,遇到暖光就呈現出淡淡的金紅色。
它整個身體胖得圓潤,腦袋和雙腳都是球,臉上隻有一張嘴,眉毛眼睛鼻子都不存在,但卻有一個十分精緻的高馬尾斜分劉海發型。
巧了,和顔月同款,像極了縮小款的胖顔月。
這個名叫關關的水娃娃“拿”住法筆,乖乖趴在關情變出的紙上搖頭晃腦地寫起字來。
從它身上晃出的水珠會跳動着鑽回本體,所過之處并不會打濕所觸之物。
顔月見狀一時驚奇,都忘了自己的失态,“這是什麼東西?”
水娃娃關關聽顔月喊自己是“東西”,臉頰頓時氣得鼓出了水泡,站起來仰頭叉腰地指着顔月發出一連串咕噜咕噜聲,像是在破口大罵。
顔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雖然聽不懂它在說什麼,但感受得到它罵得很髒。
顔月汗顔,用筆指了指自己,弱弱問道:“小花,它是不是在罵我?”
關情嘴邊露出一抹不是很明顯的狡黠的笑,搖頭表示不知道。
他笑眯眯注視着顔月,笑意玄妙,目光深邃,仿佛有種能夠穿透人心,卻不帶任何銳氣的感染力。
關關罵夠了,重新趴下寫字。
顔月偷偷掃了一眼,認出它竟然在默寫《史記》!
于是由衷贊歎道:“關關好厲害!史書都會背呢!”
關關聽見顔月誇它,高興地不停擺弄兩隻直溜溜的腿,發出一連串咕咕咕咕噜咕噜噜噜噜聲!
關情噗嗤一笑,手掌從它頭頂輕輕打了過去,“得了吧,你臉皮能再厚一點嗎。”
關關回頭沖關情咕噜一聲,好像“略略略”做鬼臉的樣子。
關情聞言翻了個白眼。
顔月實在好奇,忍不住問:“你是怎麼聽懂它的語言的?”
關情歪頭笑笑,輕描淡寫道:“聽多了就懂啦。”
顔月:“哦,那它剛剛說什麼?”
關情瞪了眼繼續埋頭默寫的關關,靠桌托住下颌,陰陽怪調道:“它說它是經天緯地之才,世間最絕獨一無二。”
複述關關這話時,關情又撅嘴翻了個白眼。
顔月憋着笑,心道:臉皮确實厚。
關情和關關鬧夠了,好奇地探頭去瞧顔月的日記。
顔月并不遮掩,大大方方向他解釋道:“這是兩百年前,木離仙師給我煉的仙器,它可以把我的意念轉化成文字記錄下來,也可以将文字以意念的形式傳輸進我的記憶中,不過後來,我還是更習慣用筆一個字一個字地記。”
關情的笑意隐隐泛起失落,眉心流出憂郁之色。
他目不轉睛望着顔月的日記,話語中包裹着低落感,問道:“你為什麼要寫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