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月二話不說就開始想辦法!
他起身跑了出去,留下敞開的艙門,讓急襲的夜風灌進來,吹得關情身上的鬥篷絨毛呼呼作響。
關情攏了攏鬥篷,原地等了好一會兒。
随後顔月興沖沖地拿着一張牛皮地圖趕回來,指着地圖一隅對關情說:“我們正在經過息戈附近,息戈城是青炤國都,船夫說最近那兒晚上會很熱鬧,我開傳送陣帶你去逛一逛,說不定可以找到柿子吃!”
關情滿意地笑了笑,點點頭,“嗯!”
他脫下鬥篷留在船艙客房内,與顔月一起通過傳送陣出現在息戈城一處不顯眼的小巷盡頭。
走出小巷,寬闊大街上光可鑒人,息戈在青山的環抱中宛如鑲嵌在玉石裡的明珠,這裡高樓錯落有緻,鱗次栉比,鋪滿青石地闆的長街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華燈初上,中秋節的氣息蔓延在每個角落與每個人的眉間,人間仿佛隻剩下喜慶與團圓。
關情看呆許久,瞳孔中閃爍出各色各樣的花燈。
他牽住顔月鑽入來往人流之中,側身避開路人,邊擠邊往前進,興奮大叫道:“顔月!我好久沒有過節了!我好開心!”
顔月任他牽着跑,見他如此歡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來。
隻不過來得匆忙,忘了向杜蘭和金璎珞要些銀子,導緻二人隻能望着各種各樣鮮豔香甜的小食望而興歎。
關情心情格外舒暢,倒并沒有因為這點瑕疵而不開心。
他注意到某處有人圍在一起,驚歎聲此起彼伏,聽内容似乎是在誇誰字寫得好,于是靈光一閃,沖顔月挑了挑眉,“走,我請你!”
顔月來不反應,就被他風風火火拉着擠進了人堆前排。
原來是畫舫舉辦的中秋比賽,每十人一組書寫對聯,由随機觀衆投票選擇書寫更漂亮的一方,票多者獲勝,勝者可得白銀十兩!
當下剛結束第二場,進行到第三場比試,九個案台前已經站滿了人,有滿頭銀發的老者,有風度翩翩的書生,亦有文采傲然的才女,甚至有位臉上沾滿鍋灰、身着乞丐裝卻藏不住氣宇非凡的青年乞丐。
不過還缺一人。
關情從人群中高高舉起手,蹦蹦跳跳地激動自薦,“我我我!”
主理女掌櫃用别樣的目光在關情身上審視一番,笑容可掬地将他請上第十個案台。
關情回頭沖顔月揚起自信滿滿的笑臉,“等我!”
而後大步流星走了上去!
顔月站在人群中凝望着他,笑眼盈盈仿若端詳珍寶。
他沒見過關情的字,但見過關關寫的史記。
那字潇灑飄逸,行雲流水,想必能将關關教得如此優秀之人的字,定然差不到哪兒去。
當然顔月并不是很在乎成敗,比起獲獎,更能令他開心的,是關情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情與自信。
比賽台上,關情從容落筆,信手點頓,一氣呵成,動作随意卻不失優雅,眼神認真而不緊繃。
最後潇灑一頓,提筆看着作品心滿意足。
他一擡眸,就看見了人群裡的顔月的深切目光。
似乎有某個瞬間,所有熱鬧聲都隐入塵埃裡,放慢的世界中隻剩下他們兩人面對面相望。
關情回以燦然一笑,放下紫毫,将一副對聯挂在身後的幕布上。
對聯上的字,筆墨飽滿,精熟至極,風格張揚跋扈,如仙風般飄揚縱逸,似有包容天地乾坤的生命力。
不過就算他寫得再好,放在一群風格不一的書法大家中,多多少少會顯得有些黯淡。
其餘人接連停筆,主理女掌櫃招呼路人依次入場投票。
但……這次湧入場内投票的觀衆之中,年輕女子似乎更多了呢。
她們在關情面前停留,羞垂着眸,悄悄擡眼打量關情模樣,離開後三兩成群竊竊私語,不時回頭偷望關情。
關情忙着向投票觀衆道謝,竟絲毫未察覺這些少女根本沒看他的字。
最終,關情以絕對碾壓的票數獲得第一名,主理女掌櫃的女使将十兩白銀捧送至關情面前。
關情開心接過并塞進口袋裡,笑嘻嘻地禮貌道謝:“多謝掌櫃!祝你生意興隆!”
畫舫女掌櫃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雙手懷抱在胸前說:“行啦,别賣乖了,你又不是憑實力取勝,快下去吧,我還要組織下一場呢,你再多呆兒會,我這場子都要被那些花癡小妹妹沖破了。”
聞言,那位好像是故意扮醜扮邋遢的青年乞丐淡淡開口道:“掌櫃此話不妥,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造詣,當然赢得名副其實,我若靠多活了幾年才能赢他,那叫勝之不武。”
其餘參賽者紛紛附和:“是啊是啊”。
關情仰起滿臉乖笑,沖這位青年乞丐拱手作揖,說話字字句句得體大方,如同名門府邸裡養出來的貴人:“這位先生,您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活得比您久多了,這次确實是僥幸取勝,多謝您不計較,有緣再見!”
話音落下,周圍幾平米鴉雀無聲。
關情在無數雙驚詫的目光中沖下場台,一把牽住顔月,拉着顔月匆匆離開此地,身影很快就沒入人流與燈海之中。
顔月興奮地跟着他跑,“小花,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真刺激,哈哈哈哈!”
關情回頭沖他眨了眨眼,“顔月,開心嗎?”
顔月:“開心啊!”
關情掂了掂赢來的銀子,“哈哈,我請你吃好吃的!”
顔月:“那就托小花的福啦!”
二人最終在一間果脯鋪子前停下,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同時擡腳往裡走。
幸好,鋪子裡有關情心心念念的柿子,他們買了一整盒,打算帶回船上慢慢吃。
走出鋪子,又瞧見街邊賣藕粉的小攤,關情舔了舔嘴唇,一步不停地拉着顔月往那邊跑,振奮高喊:“沒想到息戈也有饒州的冰糖藕粉!”
顔月一手提柿子盒,一手還要端着他的藕粉,而關情兩手空空,跳得比兔子都快,不一會兒功夫便在顔月身上塞滿了各種各樣隻吃了一口的食物。
顔月雖慣他,卻也有底線。
隻是連呵斥時的語氣都十分溫柔,“别買啦,不許浪費食物!”
關情意識到錯誤,倒是願意乖乖把已經買過的小食吃完,隻不過……
“啊~”
顔月看着他沖自己張開嘴巴,無奈溺笑一聲,小心翼翼舀一勺藕粉送入他嘴中,連哄帶求地才讓他把食物吃幹淨。
直至明月高懸,燈火闌珊,二人才從興奮與激情中緩過神。
顔月:“小花,該回船上了。”
顔月停下步子,神色忽然有些寂寥,他望着街上最後一盞花燈熄滅,眼裡的光好似也跟着花燈一起泯滅了。
他目光流連在逐漸冷清的街上,依依不舍打開傳送陣,“走吧。”
關情倒是依然興高采烈,并未因節日結束而感到失落,相反,他好像尋到了更為珍貴的東西,捧在心間難掩歡喜,“嗯!回去了!”
回到船艙,船上的客人皆已入睡,四周靜靜悄悄,唯有船帆與風聲在漆黑夜色裡呼嘯。
一抹淡淡的光點在山谷江面上漂流。
光點之中,顔月輕輕為熟睡的關情攏上被子,欲離去時,卻被關情夢中無意識的動作拽住了手腕。
關情眉頭似蹙非蹙,嘴裡呢喃着夢話:“小白鶴……你竟然敢忘了我……”
顔月眼眸忽而睜大,在原地愣愣地伫立三秒。
一股直沖心扉的陣痛蔓延全身,令顔月頭發止不住頭皮發麻,可這感覺三秒後卻又不知所蹤。
古老文字咒圈在他瞳心一閃而過,悄無聲息帶走了什麼。
又忘記了。
顔月輕輕放下關情右手,神情恍惚地回到自己床邊,沉默地坐了許久,直到被窗外投進來的燈籠光吸引回思緒,于是微一皺眉,揮手施法滅了燈籠燭芯。
關情說過不喜歡在有光的環境裡睡覺,這他倒沒忘。
可他沒注意到,關情右手手腕處,本應該套着銀環關關的地方,此刻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