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執聿冷冷扯了扯唇角,江風将他光潔的額頭露出,深邃眉目驟然顯出幾分強勢鋒芒。周身的戾氣随着江水拍案翻飛,水天海闊,相接之處,他長身玉立,衣訣翩翩。
“張大人,若是今夜你抓不到刺客,指揮使的位置就該趁早讓賢。”
他偏頭,聲音染上江水寒意,從唇齒間滾出,不疾不徐,帶着凜人的壓迫。
話落,指揮使的額角猝然滴下一滴冷汗。
明明身處寬闊江岸,夜風寒涼,他卻如同被架在了密不透風的籠子裡,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他慌忙垂首,顫着身子忙不疊保證道,“下官明白,定然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歹人揪出!”
話落,他立馬下令整隊,立于身後的數百府兵持槍響令,迅速有節奏地踏上了岸邊早已停好的船隻。行動間甲胄鐵寒,發出猙獰作響的聲音,踏地聲響似要震碎地表,令人聞之一顫。
遠處江心,畫舫笙歌,其樂融融。
直到鐵甲寒兵截停,頃刻之間打斷歌舞升平。
伴随着“噔噔”的聲響,一隊一隊的人馬盡數沖上了畫舫。人鳥獸散,火把沖天,擾亂了這天上人間。
衆人面臨突如其來的變故不知所措,尖叫着四處逃竄。給這場本就不易的搜尋更添阻礙。
“绾缡,來不及了,快跟我走!”賀乘舟看着周遭的變故,臉色驟然一沉。
來不及多說,就要拉着蘇绾缡離開。
“賀乘舟,你幹什麼!”蘇绾缡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這一連串的變化,有些驚愕賀乘舟這般逾矩行為。
分明他們剛剛還聊的好好的啊?
怎麼突然之間就……
“绾缡,今夜本就是被安排好了的,按照計劃這船會一路南下,我的人會在磐石塢接應。眼下來看,定然是蕭執聿知道了!但是沒有關系,艙底還有一葉扁舟,你跟我走,我會帶你離開。绾缡,跟我走!”
賀乘舟了解她,不弄清楚她是不會輕易離開的,所以隻能簡短挑明。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急色愈顯。
蕭執聿怎麼會知道的呢?怎麼還搬出了兵馬司的人?
他分明做的這樣天衣無縫。
蘇绾缡愣在了原地,思緒有些繁亂。
她本以為賀乘舟出現在此處也是來觀遊湖,可聽了他的話才知竟然都是安排好了的。
那……“郡主為何會幫你?”
“我與郡主不熟,隻是聽聞你今日出府,又恰逢遊湖夜宴,于是匆匆定下的計劃。”賀乘舟脫口而道,那模樣看着并不像是在撒謊。
太巧合了……
“绾缡,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機,我們先走好嗎?”
耳畔的尖叫聲愈甚,人群因驚恐四散逃竄,跌撞之間不知道哪處燈籠率先落了下來,将帷幔點燃,餘光中可見沖天火光。
随着時間流逝,賀乘舟心裡就愈是慌亂。
這是唯一的機會,隻要绾缡離開上京,天高海闊,饒是蕭執聿再如何權利滔天,都不可能再找到她!
他可以不要這官途,他可以跟她一起走,去哪都行。
“绾缡,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真心想要嫁給蕭執聿的。你不是尋常女子,更不是蕭執聿的籠中雀!我不相信你甘心做他的後宅婦,你不應該被束縛在那裡,蕭執聿他不适合你!
你跟我走,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陪着你去。你想回蘭州,我們就回,你想當教書娘子,我就給你辦一間私塾。你想要歸隐我們就歸隐,我不做官了,你也不做這首輔娘子。總之,未來你想去哪裡,做任何事,我都陪着你。”
“绾缡,跟我走吧。”
賀乘舟看着她,跳躍的火光映進他的眸中,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情真意切。像是蠱惑一般,一點點勾起她内心裡最隐秘的向往。
賀乘舟描繪的正是她從前最想要卻又最不敢奢望的生活。
她低頭看着賀乘舟伸出來的手,眼角餘光滲入刺目火焰,炸開詭谲寒夜,像是深淵裡撕開的一道裂縫,踏過就是新的人生!
耳邊的喧鬧還在繼續,她卻清楚無比聽見她胸腔間的鼓動,強烈,蓬勃,帶着血液襲卷全身,在筋脈裡沸騰,沖嚣着擠入骨髓,好似要将她這段時間的自我麻痹,自我規訓通通打碎。
過往的安逸,平和,仿若假象,她如同當頭一棒,驟然清醒。
她以為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每日待在清竹院,擡頭看翹角的飛檐,低頭看日頭西斜的殘影,日子百無聊懶,也可了此殘生。
她有什麼不甘心的,世間女子不都這樣活嗎?
可是眼前,賀乘舟說着那些激起她心間顫栗的話,她發現,并不是的,她還可以選,她還可以有另一種活法。
為自己選一次吧,為自己活一次?
鬼使神差的,她擡手,覆在了賀乘舟邀請的掌心上。
可手将要放上,猝不及防的,一道箭矢擦破夜空,随着淩冽作響一聲,從她指尖滑過,直直射穿了賀乘舟的掌心,釘在了身後艙闆上,箭羽發顫。
飛濺的鮮血嘀嗒射入蘇绾缡的指背。
猶如火燒一般,燙得她手背腥疼。
“賀乘舟!”面如突如其來的變化,蘇绾缡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