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梗塞了一番,像是即便提出要放蘇绾缡走是一件很難的事,但隻要是她的意願,他都可以答應。
蘇绾缡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每每對視時,她不是不能感受到他眸裡深藏的情意,滾燙到幾乎将她灼燒。
她本以為,如今,他失去一切,應是極力想要抓住自己還能夠抓住的所有,可是他卻甘願放手。
他分明是希望她能夠留下來的……
風穿過林梢,海棠花瓣自枝頭垂落,洋洋灑灑,像是在為最後一程旅途作别。
蘇绾缡看着他,從來都不可一世的胤朝首輔,天之驕子,有朝一日,竟然也會有這樣頹敗的一面。
他起勢的時候,自以為握住了全世界,用着卑劣的手段強迫她。
可他落沒的時候,卻也甘願給她一條生路。
所有人都離他而去,他不做承諾,不作挽留,甘願放棄一切,也包括他處心積慮得來的她。
蘇绾缡應該高興的,如果是剛成婚時,她一定會轉身毫不留情地離開。
可是命運偏生如此弄人,在她快要認清自己的心時,又給了她一個充滿誘惑的選擇。
蘇绾缡擡手撫走了他肩頭的花瓣,在他驚異的眼眸中握住了他修長的手。
“大人,我不會離開,我會陪着你。”
她作承諾,她做底氣,她給他想要的安全感。
去歲冬日,他成了她絕路之下的逢生。
今朝暮春,她也願意為他圍牆,抵擋四下蕭梁。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他看着她,眼尾泛起了紅。
“我不走。”蘇绾缡搖頭,反而近了一步,她擡手,環住了他的腰,将整個人埋進了他的胸膛,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心像是塞北的擊鼓,“砰砰咚咚”在胸腔間震鳴。他僵在原地,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隻愣愣地看着身前的人,感受她的柔軟。
意識到這不是夢,他擡手,将她整個人環住,像是抓住了夢境的最後碎影,下颌埋在她的肩頸,清雅蘭花香氣絲絲縷縷,如同蝕骨毒藥,他卻貪婪沉醉其中。
他的绾绾,果真善良。
骨節泛起青白,他極力壓制欲要将她融入骨血的沖動。
半晌,才終于擡起眼眸,漆黑瞳仁裡蕩起詭異的笑意,“好。”
他順着她的長發,绾绾,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不走的……
那就永遠留在我身邊……
夜晚,偌大蕭府寂寥,廊燈也無人挂上,整座府宅陷入一片黑暗。
清竹院内亦是燈火黯淡。
亥時,到了該入睡的時辰了。
蕭執聿從淨室裡面出來,蘇绾缡已經上了榻。
他落眼幾案上那碗已經見底的小碗,吹滅了燭火……
·
蕭執聿如今賦閑在家,觀他在朝幾載,一朝落勢,竟也門可羅雀。
隻有宋先禾一早登了門。
聽聞蕭執聿在畫堂春賞花,宋先禾一腳刹了過去。
本以為會見着蕭執聿沮喪頹唐的模樣,可卻不想,他躺在海棠樹下煮茶,任誰見了都是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樣。
誰能看出他是被罷了官,而不是主動歸隐。
宋先禾上前,也沒管蕭執聿有沒有給他沏茶,直接端起他的茶杯,一口飲了下去,茶香清冽,卻也壓不住他一路風塵仆仆的火。
蕭執聿涼涼地看着他,“這是我的杯子。”
宋先禾沒管,一屁股坐在了煮湯的小幾一側,“蕭執聿,你老實告訴我,你打的什麼主意?”
他不信,這樣的局就把蕭執聿給算計了進去。
“我能有什麼主意?就是被算計了進去。”蕭執聿轉過了頭,看着枝頭盛放的海棠,又晃起了躺椅來。
“你少他爹的胡說,誰能算計得了你!”宋先禾淬了他一口。
“說真的,你下一步棋打算做什麼?”
他正了正色,“你這賦閑在家,赈災的事情現如今全都落到了程伯侯的頭上,你此前所做的一切盡數給他全了好名聲!蕭執聿我是真的不懂你!”
“你明明比誰都更懂得算計人心。可是這一次,你居然就這樣毫不留情的對各世家下手,讓他們抱了團,一起作局害你。若是從前的你,隻會殺雞儆猴,除掉一部分,再拉攏一部分。可是為什麼這一次,你連一點退路都不留給自己。”
蕭執聿沒說話,空氣中隻有茶湯被煮得沸騰的聲音。
“我思來想去,隻能想到一個答案。”
賀乘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為的,是蘇绾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