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貧民窟入口,沃爾森正準備踏入。
小巷之中傳來男人的慘叫和打鬥聲,立刻吸引了領主的注意——畢竟這兒常聽見的是伎女們的呻吟,可沒幾回聽到男人哭号哀叫。
他循聲趕去,隻見一位魔族少女正踩着兩個豬頭男,手裡還拎着第三個倒黴蛋的頭往地上砸。
"再敢把豬手往我身上摸,"少女啐了口血沫,"這就是下場!"
注意到來者,少女淩厲的目光瞬間望了過來。
那一刻,沃爾森煩悶的心,突然失序地跳動了一下。
沃爾森看得有些久了——領主大人向來閱女無數,從執扇掩面、秋波暗送的千金小姐,還是那些在床笫之間極盡所能取悅他的風塵女子,哪個不是千嬌百媚,曲意逢迎?可眼前這位——渾身傷痕卻仍保持着戰鬥姿态,銳利的眼眸中跳動着桀骜的火焰,活像一頭被困在籠中卻仍不肯低頭的野獸。
“看什麼看!”少女龇着尖牙,猩紅的瞳孔危險地眯起,“再看的話我不介意把你的眼睛剜出來當裝飾品!”
"大人恕罪!"護衛長擦着冷汗,"我們這就處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
幾名護衛同時拔劍出鞘。少女卻嗤笑一聲,掄起手中昏迷的壯漢當作人肉盾牌砸向人群。她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鎖定在衣着華貴的沃爾森身上——顯然深谙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寒光乍現,她的利爪直取領主咽喉。卻在瞬息之間,整個人如同陷入粘稠的蜜糖,每一個動作都被無限延緩——仿佛在跳一支滑稽的慢步舞。
風溫柔地托着她,将她送入領主懷中,就好像是她主動投懷送抱似的。
"風元素?"少女瞪大眼睛,"你竟然會魔法!"
沃爾森看着懷中少女,輕笑道:"或許這位勇敢的小姐會需要一杯熱茶?"
少女劍眉微蹙,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幾縷黑發被風撩起,露出耳後一道細長的傷疤,平添幾分野性。
護衛們已然形成合圍之勢,劍鋒反射的冷光将二人籠在其中。少女掃視四周,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于是,回府的馬車上,多了一位新乘客。
車内,領主接連抛出話題,從王都最新流行的發髻款式到深海珍珠打造的華貴頭飾,少女始終緊抿着唇,将視線固執地投向窗外晃動的風景。
直到少女終于開口:“……剛才,你懷裡有件東西硌到我了。”
沃爾森從内袋取出那塊在黑巷得來的原石:“你是指這個?”
“對!”少女随即意識到這樣有些失态,于是又放低聲音:“我去你府上喝茶的話,這個能給我嗎?”
沃爾森輕柔地執起她的手,将原石放在她掌心:“為美麗的小姐效勞是我的榮幸。隻要你願意,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灰藍色的眼眸裡泛起笑意:“不知現在,我是否有幸得知您的芳名?”
少女将原石收入衣襟,不好意思地偏了偏頭,防止和沃爾森對上視線:“......倫娜,你叫我倫娜就好。”
“那麼,倫娜小姐,”沃爾森俊美的臉上展開了一抹笑容,“我相信這一定會是個...令人難忘的一天。”——看來這份禮物正中紅心,事情比他預想的還要順利。
自此,倫娜便成了領主府的常客。有時是午後花園裡的紅茶小叙,有時是燭光搖曳的正式晚宴。每當她應約而來,總會收到一枚精心挑選的優質原石作為贈禮。在旁人眼中,這不過是又一段貴族追求異族美人的風流韻事。
——除了,倫伯特·帕杜。
誰又能想到,這位"魔族少女"正是百年前令大陸聞風喪膽的魔王本人。如今這位曾經叱咤風雲的魔王陛下,竟被迫與一個人類領主玩起了暧昧遊戲。
倫伯特每每想起此事都咬牙切齒。上個月才沖破封印的他,因百年囚禁而魔力大減。為躲避教廷追查,不得不屈尊僞裝成少女模樣。
而且,百年前的戰争讓大陸陷入了對魔族的恐慌,禁令也多如牛毛,甚至走在上街都要被盤查。他可不想落了個被教廷處決的下場!
經過周密調查,他選中坎貝爾作為藏身之所。這座邊陲商業城不僅遠離教廷勢力範圍,更因依賴魔族廉價勞動力而對禁令執行松散。最重要的是,這裡繁榮的原石貿易能助他快速恢複力量。
然而命運弄人,他竟陰差陽錯地與坎貝爾領主狹路相逢。更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主動将原石雙手奉上——這可比他原本計劃的“搶劫計劃”要安全高效得多。
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兩人逐漸形成默契。
沃爾森發現"倫娜"厭惡裙裝的束縛,便總會備好精制的獵裝; “她”對戲劇興緻缺缺,便将自己的肩膀借給“她”以供酣睡;“她”癡迷武技,便不惜重金打造了全大陸最奢華的私人演武場。
而倫伯特也漸漸習慣了為了原石而配合沃爾森的種種安排。下午茶時耐心聽他談論領地瑣事;馬球場上縱馬奔馳,雙方打得有來有回;甚至開始嘗試那些曾經被他嗤之為“無聊把戲”的社交活動。不知從何時起,這些時光竟變得令人期待——究竟是活動本身有趣,還是陪伴之人特别,連魔王自己都說不清了。
更為讓倫伯特印象深刻的是一次酒會——
當沃爾森用那雙濕漉漉的灰藍色眼睛望着他,軟聲懇求“主廚的香煎龍利魚堪稱一絕,倫娜就當陪我去嘗嘗好嗎”時,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可當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攜手入場時,整個大廳驟然安靜。那些貴族們驚愕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刺來,仿佛在看什麼驚世駭俗的怪物。
就在倫伯特即将爆發的前一刻,沃爾森突然擋在他身前。領主挺拔的背影隔絕了所有惡意,他的聲音響徹大廳:“坎貝爾的繁榮離不開每個種族的貢獻!”
他優雅舉杯,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向倫伯特緻意:“而這位小姐,正是我最尊貴的客人。”
那一刻,倫伯特體會到了被堅定而專注的目光注視是何種感覺——就像是整個世界上,沃爾森的眼中隻有自己一般,這種感覺讓倫伯特沉醉。
某種陌生的感覺從胸腔蔓延開來,像是深淵的岩漿突然找到了可以迸發的裂縫。沃爾森轉身時眼中閃爍的溫柔,唇角揚起的弧度,都讓他心跳失序。
單純的魔王尚未察覺,這份悸動終将化作最甜蜜的毒藥——當一切結束時,那個給予他無限溫柔的人,也會成為帶給他最深切痛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