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竹不免失笑,蕭雯做了這麼多,功勞到底還是沒有記在她身上,百姓甚至連她的名字也沒提上一遭。
她順着路人的指引,來到那重修的安靈寺前。這個寺廟就是先時她到老妪時的那個破廟,雖沒有大興土木,但四牆已新,屋瓦已換,檐下挂滿了新寫的經幡。
寺廟前的地被用石牆框圍起來,正殿兩側也多了幾舍廂房,石棺全部被放在大殿之中。佛像之下,圓智大師盤坐蒲團之上,小和尚們圍坐其間,一直排到院中的香爐邊。
厭竹随着圍觀的村民站在院門之外,拿着分發的細香拜了拜,靜靜聽着那經聲,心裡倒覺得沉靜了不少。
把香插進香槽中,她便退了出來,覓着先時所記的小路,往那半山腰上的腳店而去。
然而剛繞過水塘,阡陌之上,便有三人緩緩行來。
排頭那人雀躍如稚兒,不時彎腰采摘着埂邊的紫苑花,厭竹定睛一看,不是顧挽青是誰,那她身後兩人必然就是她的師姐師兄了。
雖說她這番行動必定有人跟随相報,但是真的面對那人,還得覺得局促難安。
她站在這頭這麼紮眼,已然被對方看到,這個時候再行躲藏就難以說清她此行的目的了。
因此隻好站在原地等她們走近。
“咦?”顧挽青捧着滿手的鮮花走過來,看到她略定了定。
厭竹掀開帷帽前的白色輕紗,挂于兩側,露出臉來綻了個疏離的笑容:“挽青姑娘。”
顧挽青驚喜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厭竹笑道:“躺得乏了,趁着精神尚好,出來散散心。”
顧挽青點頭贊同:“應該的,你還要往前走麼?我們準備去廟裡聽經呢。”
厭竹越過她肩膀,看着越來越靠近她的女人,心裡竟起了點逃避之意:“我才從那裡來,就不去了,你們去吧。”說着站到一旁,為她們讓出路徑來。
顧挽青也不強求,錯身而過,向她囑咐:“你最好早些回去,省得……”說着向後面努了努嘴。
厭竹失笑:“放心,她的眼睛無處不在,我逃不了。”
顧挽青吐吐舌頭,很快往前跑去。
跟着她過來的女人,走到厭竹面前,突然停下了腳步,她微微笑着,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她,看得厭竹毛骨悚然。
自從那日被抓到吃茶葉的窘事,厭竹就總覺得在她面前矮了一截,連以前的驕傲也難以維持。
“借過一下。”衛真站在兩人之間,把那詭異的氛圍稍稍打破了些。
然而兩人都沒動。
衛真無奈,使了個翻身決,落到兩人之前,輕輕啧了一聲,這才追随顧挽青而去。
等到那兩人都已離開,蕭雯驟然就換了臉色,似乎所料的事盡皆落空,既失落又生氣,不過那種情緒隻在她臉上持續了一秒,很快又恢複了那笑意疏落的樣子:“不錯,這麼快就能下地走動了,我以為你還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
厭竹眸光微落,在她玄色勁裝的流雲暗紋上溜了一圈,這才放到她臉上去:“多虧挽青姑娘照顧得當。”
聽到這話,蕭雯蹙了眉頭:“你在怪她不夠周道?她才多大,若不是她心地善良願意去守着你,我倒情願讓你自生自滅。”
厭竹愣了片刻,這才慢慢回味出她話中之意。天理良心,她所說的那句話,絲毫沒有包含任何責怪的意味,怎麼這人就能誤解為她在暗中诋毀她的師妹。
她即便再任性,再尖刻,也絕不會在背後議論别人的不是。
她幾番張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嗓子像被什麼堵住,讓她喘不出,咽不下,最後隻得惡聲道:“自生自滅倒好,我本就是該死之人。你想讓我承你的情,念你的好,絕無可能。”
蕭雯傾身上前,攫住她的下颌,眼神冷冽:“你真以為仗着這張臉,别人就會對你好言相向嗎,你以為我是那些臭男人?我對你,真是一點好感也無,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這般肆意妄為。你誘騙利用挽青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要承的情,念的好,全在她身上,你該對她感恩戴德才是。”
厭竹這二十年來,盡管時常遭受師父的責罰,卻從未承受過如此沉重的打擊。這種誤會如同利刃,在她心底無情地切割。
蓄滿的淚在眼眶裡倔強地打轉,瞳孔裡那人的臉也在蕩漾起伏,變得憎惡可恨。
最後眼淚終于還是落下。
淚水随着鼻翼的抽搐滑落到虎口處,起初隻是零星幾滴,但很快便如決堤般無法控制,厭竹已經盡力在壓抑了。她不斷告訴自己,這些淚水将來都會化作嘲諷和恥笑,在她身上留下印記,然而她卻無法抑制。
下山任務的挫敗,被困于駱城的無助,身受蠱毒的恐懼,重傷的痛苦以及對身世的迷茫,這些所集于一身,難道不值得哭?
她的傷心不是因為這個小小的誤會,亦不是因為她的惡言相向,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