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照微不知道事情怎麼又變成這樣了，本來他想回寒池泡一會，現在又跟在嶽明棠身後了。

一天下來他有意無意地注意到，嶽明棠有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但她看起來并不像是會關注自己頭發的人，隻用了一個簡單的木冠盤在頭頂，一天諸多事宜下來，有幾縷毛躁的頭發鑽出了發冠，歪歪扭扭攀附着，讓他有一種幫她捋順的沖動。

直到寝殿前，他也沒有真的動手。

其實有一句話他騙了嶽明棠，那就是他其實在這裡住過很久很久，從他還未築基時，他便生長在這片有些偏僻的小山峰上，這裡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他是看着它們長大的。

他仰頭望着由三千多塊暖玉一點一點溶成的剔透的玉殿，有些後悔竟然沒有多裝幾塊夜明石。

有些暗了。

嶽明棠右腳剛剛踏足大殿，一陣凄厲的叫聲沖天響起，緊接着，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玉器直沖她而來，目标明确動作迅捷。

嶽明棠眼疾手快閃身，小玉人急刹不能，它拼命伸直胳膊和腿，但四肢又短的夠不到地闆。

他心裡痛哭流涕，圓滾滾的身子好不容易在嶽明棠回來的時候找好了角度，又被她躲開，它又是最潤滑的玉器，根本受不了撞擊，它啊啊啊啊亂叫起來。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能被摔破啊。”

嶽明棠好整以暇抱臂在一旁看熱鬧，小玉人心如死灰，“咣當——”，

哎——

沒死。

它被一雙有些溫涼的大手輕輕捧起來，一張魂牽夢繞的臉出現在它的面前。

“霜見公子！”

小玉人撲進了謝照微懷裡，短手短腳拼命抱住他。

“霜見公子你帶我走吧，這個女人很壞，她會害死我的。”

嶽明棠不樂意了，“師兄你帶它走吧，它一點都不懂得避谶，你要好好教教它。”

謝照微朝她漏出一個有些歉意的笑，把小玉人抱走角落裡說了一會話，聲音很低，嶽明棠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具體内容，卻看見小玉人那張透明玉臉是五彩缤紛的變換着顔色。

不一會，小玉人主動走向嶽明棠。

“我錯了，我不該說你是壞女人。”小朋友的聲音别别扭扭，頭低下去，透明的玉指在身前攪來攪去。

嶽明棠蹲下去，伸出食指，小玉人愣在原地，“不是說道歉嗎，怎麼不伸手和我握手言和？”嶽明棠眼裡笑意融融，哪有剛才生氣的樣子。

小玉人伸出一隻手，和她的食指纏在一起，用力晃了晃。

它要分開，嶽明棠卻又拉住了它。

“怎麼了？”

“師兄是怎麼勸你的？”嶽明棠實在好奇，師兄是怎麼在三言兩語間把玉人勸動的。

“他說你是好人，以後會打很多妖怪，成為很厲害的仙師。”他說的極其小聲，嶽明棠卻一字不漏聽清楚了。

她心中微動，嘴裡繼續問，“你怎麼就這麼相信你的霜見公子呢？”

小玉人猛地推開她，她跌落在地，“霜見公子就是最好的！霜見公子從不說謊話！不許你叫霜見公子這個名字，這是我的。”

一道水霧扶起了嶽明棠，另一道彈向了小玉人。

小玉人看到謝照微真動氣了，瞬間化作玉盤樣式躺在地上，水霧上了年歲的玉盤相擊，輕迸一聲緩緩消散。

“沒事吧。”

嶽明棠倒沒生氣，她現在看小玉人就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孩童一樣，她拍了拍下袍，問道，“師兄他為什麼叫你霜見公子？”

“早年的名字，後來更作謝照微，隻是他們戀舊，就一直這麼稱我。”

“謝霜見嗎？”嶽明棠在嘴裡念了幾遍，認真看着他，“那确實沒有照微好聽。”

謝照微搖搖頭，“沈霜見。”

嶽明棠一愣。

瑤雲峰險峻偏僻，地勢較青雲宗其他峰相比高聳很多，清晨太陽将出未出之時，濃密的雲層厚厚地将其裹在其中，如同穿上一件白袍，置身其間則雲裡霧裡不知所蹤。

霧氣飄散進密閉的洞穴，更給清晨增添了幾分冷冽。

隻是當那霧氣觸及到洞内那口深湛的寒潭之後，如同碰觸到極寒的冰塊一樣，不住地墜下去，瞬間被寒潭吞沒。

如果有人能夠望向寒潭底部，會被他的空寂和苦寒深深震撼，近千尺的無底深淵，目之所及是無盡的黑寂，沒有任何活物，連水都激不起一絲波紋。

沒有呼吸，沒有意識，沒有思考，與其說是一口寒潭，更像是一口棺材，長大了嘴将一切吞噬烏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萬年，寒潭裡，一雙結滿白霜的長睫微微顫動了一瞬，或許是聽到了遠處的呼喚，下一次顫動的幅度變大，最後徹底睜開了雙眼。

煞紅的雙眼隐隐有黑氣攢動，周身包裹的潭水像是發現了目标，充滿靈性似的前仆後繼湧過來，冰冷的寒意透過裸露的蒼白皮膚鑽進身體，在身體裡遊動胡亂沖撞着，最後抵達了經脈靈府。

謝照微“噗”一聲，随着這股寒意吐出一口鮮血，一股黑氣也随着鮮血悄無聲息溢散在洞穴，隻是它實在微弱，連他的修為也隻能将将捕捉到。

他換上衣袍，來到前院打開門。

嶽明棠正背對着他，俯身在池塘裡翻找着什麼。

“師妹。”

聽到聲音，嶽明棠迅速轉過身，朝他揮了揮手，“師兄。”

謝照微拿出笛子，小波聞聲而來，小小的黑鳥落在他們身前，十分乖巧，驟然膨大了翅膀化作寬闊有力的大鵬。

“師兄。”

謝照微側頭，嶽明棠有些擔憂地看着他，“你不要太有壓力，我也不是非要去看岩妖，你這樣晝夜練功，嘴唇都白了。”

邊說着，她從懷裡掏出了一面小鏡子指給他看。

鏡子由一圈複雜瑰麗的花紋纏就，鏡面上還畫了一朵花钿。

此時，鏡子被嶽明棠随手一舉，那朵花钿正正好落在了謝照微眉心。

嶽明棠也看向鏡子，兩人的目光在鏡中相接，謝照微看到自己的目光竟有些怪異，倒像是，幽怨。

他收回目光，目視前方，神識卻無法收回，身邊的感知愈發強烈。

她似乎在努力抑制笑意。

他閉上眼睛，心中暗暗去除雜念。

小波這次的目的地非比尋常。

遠遠看去，這座山峰有點像被完全開墾出來，雜樹亂叢清理了個幹淨，高大的屋舍鱗次栉比，還有衆多不知何等用途的奇怪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