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麼?”小張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車上下來,來到她身旁,好奇地問她。
林傾玖松開了她,她站在原地别了下發絲,看向小張,嘴角扯出個很勉強的笑,“我欣賞風景。”
小張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空曠的道路,隻有灰塵,不知道有什麼好欣賞,但還是附和了一句,“這裡的風景,有種别樣的荒涼美感哈。”
“……”
季聆看向仍舊立在一旁的紅衣女鬼,暗自呼出一口氣。
她去到車裡休息,餘光透過車窗看見來了另外一輛車子,是何姐她們的同事,一同進去了小面館裡。
季聆的視線再次撞見那個沒有皮的鬼,此刻正待在阿婆的身旁。
她猜想,那鬼應當是阿婆去世的親人,所以不會傷害阿婆,甚至也不會傷害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鬼發現季聆能看見她,所以總是盯着季聆看,但又礙于林傾玖在,沒敢過來。
季聆斂回視線,卻又在另一側車窗,瞥見另外一個鬼的影子。
似乎是之前開車來的時候,季聆看見的站在路中央的那個衣衫褴褛的鬼,從五官來看這位女孩子去世時年紀應該不大,穿得破破爛爛,蓬頭垢面,像個小乞丐,站在車窗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其實挺吓人的。
一個鬼、兩個鬼、三個鬼……
季聆内心嘶了一聲。
或許是她這顆心髒從昨天到今天經曆了太多的驚吓沖擊,當下竟然有點免疫了,恐懼感沒有那麼深。這要是換做昨天她剛來這裡,見到這樣的場景指定被吓暈過去。
她心理素質也算是鍛煉出來了一些,但僅此一點點而已。
“你的皮真好看,真羨慕,可以借我一天嗎?”
那無皮的女鬼,雖然與她隔了一條寬敞大馬路的距離,但是聲音卻飄到了她的耳邊。
季聆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又看向另外一側的乞丐鬼,真不知道盯着她到底要幹什麼。
思來想去,三個鬼當中或許隻有林傾玖不會真的傷害她。
但季聆沒動,仍舊坐在車内,直到那個乞丐鬼伸手進來,吓得季聆連忙推開車門下去。
乞丐鬼卻跟着她,季聆一時間隻能躲到林傾玖身後去,乞丐鬼這才停住腳步。
“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吧?”季聆視線越過林傾玖的肩膀,與那不遠處的乞丐鬼視線相撞一秒,迅速收了回來。
林傾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更怕她們還是我?”
“那當然是——”季聆話語卡住。
非得分個勝負麼,她其實都怕的,現在還不是因為沒辦法。
她吞咽了下喉嚨,“她們。”
林傾玖微涼的指尖點上她的手背,“你這是不怕我了?”
季聆抿着唇搖搖頭,借着整理頭發的動作,将手抽離開來。
“怎出去吃個飯這麼久?”林傾玖凝視着她。
“你瞧這附近——”季聆往四周掃視,“壓根沒店,我吃個飯還真不容易。”
這時,小張在不遠處喊她,“我們打算走了。”
季聆轉過眸,同林傾玖道:“我去吃飯得坐車去市區。”
“你晚上回來麼?”林傾玖問她。
季聆點了兩下頭。
林傾玖望着她沉思了兩秒,随後将手指捏的那一縷秀發擡起掃了下季聆。
感受到肌膚上的癢意,季聆蜷縮了下手指。
“不是在騙我?”林傾玖開口。
“不騙你。”季聆撒謊不帶臉紅。
林傾玖點頭,“那你去吧,早點回來。”
這般叮囑,顯得好像她家在這裡一樣。
季聆表面淡定地掃了眼面前荒涼的景色,斂了斂長睫,轉身擡腳正準備走,低垂下視線,餘光往後微微撇,她瞧着地面自己的影子,和後面林傾玖的影子,細緻地發現了什麼。
林傾玖似乎每次走到一個點就不會再往前了,就好像林傾玖前面有一條看不見的界限一樣。她想起剛才在車内時,林傾玖原本想過來,但也是走到那個點,就沒有再繼續朝前。
難道這鬼不能出芳菲鎮?
季聆頓時明了,這樣的話,她即便不回來,也不用擔心這女鬼會來找她了。
她心中輕快了不少,随即快步回到何姐她們那邊。
“你在自言自語嗎?”小張問她。
“啊…我…”季聆覺得有些尴尬,她要是說她剛才在跟女鬼對話,對方能信麼?
“小張,走了。”何姐打開車門,喊她們。
季聆将嘴裡想回答的話語吞回了肚子裡。
回到車上,小張也沒有繼續跟她剛才的話題。
她看向車窗外,何姐那兩位同事在幫忙收拾阿婆的東西放到車上,看樣子是心理建設成功了。
“何姐,我們先走嗎?”小張雙手搭在方向盤,側眸問道。
何姐邊系安全帶邊回答:“對,我們先回去,阿婆她們會送過去,明天我們再去社區看一下老人。”
“OK。”
車子調頭,季聆偏頭看着車窗外,那一抹紅衣的側影越來越遠,直至模糊。
她斂回視線,半低垂的長睫在她眼底落下一層薄淡的陰影,她放在腿上的手指捏了捏衣擺的布料。
這是第二次騙林傾玖。
她這麼想着,腦袋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莫要再纏着她。”
待車子徹底開遠看不見,林傾玖走到那個乞丐鬼的面前,遞給了對方幾張冥币。
“給我的嗎?”乞丐鬼伸出髒兮兮的手接過
待她拿穩,林傾玖便迅速縮回手,藏進了衣袖裡,“給你的,子時你便回去吧。”
這個乞丐鬼在人間飄蕩了将近百年,是這裡當中,除開林傾玖外在人間停留最久的鬼。
見乞丐鬼沉默,林傾玖問她,“可是還有什麼未完成的願望?”
乞丐鬼不答,反而擡起眸,“小玖姐姐在人間停留千年有餘,為何不願入輪回之門?”
林傾玖亦是沒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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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色暗淡下來,城市裡華燈初上。
季聆在車上昏昏沉沉睡過了一陣,醒來後精氣神好了一些,肚子開始難受。
她想着請何姐與小張吃頓晚飯,也算還她們的人情。
“你們有什麼想吃的嗎?我請客。”
一開始何姐推脫不用她破費,後來在季聆的堅持下,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她們在一家大排檔的路邊車位停好車,進去裡面,點了炒面,還有一些燒烤。
啤酒是給何姐小張點的,至于她自己,點了一份蟲草花雞湯,安慰一下自己的心靈。
裡面坐滿了人,鬧哄哄的,她們選擇坐在了外面露天的位置。
晚風拂過面頰清爽不已,三個人邊吃邊聊天,中途,何姐提起以前芳菲鎮的事情。
十多年前,芳菲鎮出過一樁駭人聽聞的命案。
有一家夫婦,一心想要兒子,卻連續生下了八個女兒,于是走偏門,将其中一位八歲的女兒放入火坑裡活活燒死,說是這樣這個靈魂就會重新投胎到肚子裡變成男孩。
村子思想落後,大家都封建迷信,這事沒有人攔,甚至還有村民贊同。
小女孩生前與三姐的關系最為要好,她三姐那天出去趕集了,回來後哭了好幾天,後來抱着妹妹的骨灰跑去縣城。
十多年前芳菲鎮連汽車站都沒有,就像是那種封閉的大山,她三姐隻能靠兩條腿,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
可她三姐沒有讀過書,大字都不識一個,不知道這種事情該找誰說理,隻能看到路人就哭訴,讓别人幫幫她,在路人眼中她的行為跟瘋子沒什麼區别,都對她敬而遠之。
後來也許是上天都看不下去,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碰見一位來實地考察的民生記者,記者了解到她的情況,将此事報道了出來,于是收到了不少公益人士的關注,然後才有了“芳菲計劃”,意在關愛女童成長,讓不少原本沒有書讀的女孩在好心人的資助下終于讀上了書。
聽到這些的季聆目瞪口呆,她實在沒有想到都這個年代了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簡直毫無人道。
“那後來的火災是怎麼回事?”季聆問道。
何姐講起,那場火災是在那位八歲小女孩的命案過去三年後發生的。
聽說是有家小孩半夜肚子餓,但是怕被父母罵,于是自己偷偷起來和小夥伴在田野裡生火烤番薯,那時正值秋天,氣候幹燥,田野裡的幹草不小心被點燃了。
小孩意識到闖禍後就躲起來,那火逐漸蔓延到整片田野,殃及到周圍的房屋。
那時候大家煮飯洗澡都靠一個大鍋燒水,因而屋裡屋外都會堆放一些幹柴,加上家家戶戶的房屋連在一塊,大火瞬間燃燒起來,黑煙将半夜都在熟睡的村民給嗆醒後,這才意識到着火了。
村裡設施落後更别提有什麼滅火器之類的,距離她們最近的水源在村外的那條河,遠水救不了近火,而且那天晚上還起了風,助燃了火勢。
大火燒掉了房屋,住不了人,剩餘生存下來的村民在政府的幫助下遷移到了别的地方。
芳菲鎮從此成為了一座空村。
到如今,那裡雖然還有一些殘磚破瓦,但已沒有了往日的人煙氣息,燒焦味的泥土在一年複一年的雨水滋潤下,長出肥美的青草,變得清寂而荒涼。
“原來還有這樣的過往。”季聆唏噓不已。
“是啊。”何姐跟着歎氣,“這些事情我都是聽單位一些老人說的。”
“欸,那個小女孩的三姐也在那場大火去世了嗎?”小張問起。
何姐拿起一串烤牛肉,吃了幾口,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車尾燈經過建築的遮擋将光影分割成一塊塊地投到季聆這邊來。
手邊的雞湯已經涼了,季聆低下頭喝了一口,卻感覺手腕覆蓋上了什麼溫涼的東西。
她擡起視線,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搭着一隻小孩的手,瘦瘦弱弱的,她緩慢撩起眼皮,瞧見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紅裙的小女孩,看起來八歲的樣子,頓時臉色不好了。
後背竄上涼意,脊背一下子給挺直了。
她默默地将視線從小女孩身上收回。
“欸?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何姐問她。
“沒、沒事。”季聆繼續低頭喝湯。
那小女孩伸出一根細細的手指戳她手腕,見她沒反應,又繼續戳,她把手縮了回來。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小女孩不是人,因為何姐她們都看不到。
沒記錯的話,她在剛來到芳菲鎮那天晚上,好像就碰見過這位小孩鬼。
隻是這小孩鬼怎麼跟來了?
她該不會就是,十多年前被燒死的那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