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水滴落在石頭上的動靜,很輕微,此刻卻在季聆耳邊無限放大,尤其是當她感覺到那冰涼的水滴在了她的後頸,總覺得身後有人,在那一刻她甚至都聽見了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下,緊抿着小嘴,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都這樣了,還要怕鬼麼?
現在她就隻希望她看見的東西,長得稍微能入眼一些便好。
于是毅然轉過身,都做好心理準備了,結果什麼都沒有。
不——
還是有的。
她略微擡頭,才看見上方挂着許多條紅綢,濕漉漉地滴着水。
她摸了摸後頸,滴落下來的水大概就是來自于這裡。
又擡起頭看了眼上方,在想是不是外面下雨,而這裡是地下,滲透下來的?
她站累了,沒有地方坐,隻能找了個不會滴到水的角落蹲下,期間好幾次嘗試推了推石門,不僅無濟于事,還弄了一手髒泥。
又暗又潮濕,她擡眼看着上方一條條垂落下來的紅綢,像有人吊死在上面一樣。
滴答、滴答……
幽幽的。
可惜季聆手機此刻沒電了,沒辦法打開手電筒照明,腦海中浮想聯翩,于是隻能盡量讓自己視線不去注意上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聆終于受不了這種環境,于是起身,打算賭一把,嘗試着往裡走。
她走得很是緩慢,小心翼翼地避開垂落下來的紅綢,但由于沒有光照,還是不小心碰到,隻一秒她便縮了回來,摸了摸手背,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再往裡走一點,沒有水滴落下來的聲音了,光線似乎好了一些,她能夠看清兩邊粗糙的石壁紋路。
而當她撇見不遠處朦胧的微光時,腳步卻停了下來,這地方不會真的有生人住?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因為她再挪動了一小段,便瞧見了林傾玖,心中松了口氣。
比起遇到不認識的鬼,遇到認識的女鬼還是讓她安心不少。
林傾玖斜躺着,一隻手撐着腦袋,而她身下的,分明是棺材。
棺材漂浮在水中央,林傾玖的長發自一側滑落,發尾末入了水裡,腳邊的紅色薄紗亦是浸下去了一截,在水面散開,好似彼岸花開,鮮豔得奪目。
對方目光沉靜地盯着水面,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着。
“林傾玖。”季聆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林傾玖緩緩掀起眼皮,“過來吧。”
季聆腳步停在了岸邊,望着水面,沉默了,“我怎麼過得去?”
林傾玖溫吞起身,赤腳沒入水裡,深度原來隻到腳踝。林傾玖走到岸邊的這一路帶起了一片片的漣漪。
水面瞧着雖然渾濁不清,但卻異常幹淨,林傾玖從水裡擡出腳,上面沾染的水珠顆顆清透。
林傾玖回過眸,薄唇輕啟,“愣着做什麼。”
季聆回過神後,林傾玖已經進入了另外一扇門。
她跟了上去,将周圍的環境都給打量了一遍,内心竟然不由得感慨起來,這墳墓下面還怪豪華的,有好多廳好多室,還自帶水池。
而讓季聆更感慨的還在後面,林傾玖帶着她七彎八繞,把她轉得暈乎乎的,像走迷宮一樣,完全分不清方向,最終來到了一處天然溫泉。
林傾玖輕輕擡了擡下巴,示意她下去泡。
這一路走來季聆又累又冷,泡溫泉正是十分理想的放松方式,隻是林傾玖在旁邊,她多少有些為難。
她側過眸,糾結半天才道:“要不……”
話沒有說完,隻見柔軟的衣物從林傾玖身上十分順滑地落下來,一大片白皙的脊背暴露在季聆的眼前,季聆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片刻,林傾玖擡腳走入溫泉裡,嗓音懶散道:“你還不下來麼?”
季聆回過頭,溫泉上方漂浮的霧氣,氤氲了那道雪白的身影。
她想了下,這一池溫泉如此之大,隻要不和林傾玖挨得太近,其實也看不到什麼。
于是,她不再猶豫,快速地褪去衣物,快速地浸入溫泉裡。
感受到溫熱的泉水包裹渾身的那一刻,季聆每一個細胞都得到了舒展放松。
她泡着泡着臉頰逐漸紅潤了起來,睫毛也變得濕漉漉,睜開眼睛看向林傾玖的方向,對方身影朦朦胧胧。
“林傾玖?”她喊道。
那抹身影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一樣。
季聆隻好将長發弄到前面稍微擋住,然後挪過去到林傾玖旁邊。
距離的縮短,到底讓季聆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伸手撈過林傾玖浮在水面的長發,對方的頭發足夠的長,完全能夠擋得嚴嚴實實。
卻見林傾玖懶散地打開眼皮,撇見她的動作,嘴角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下。
季聆縮回手,問她,“你可以帶我去鬼市嗎?”
“你去那裡做什麼?”林傾玖手指勾起自己的一绺濕潤長發纏繞。
“我好奇嘛。”季聆微微眨了下眼。
“我勸你還是别好奇。”林傾玖說道。
季聆想再說什麼,但見林傾玖合上了眼,她便又将話語吞咽了回去。
-
這一晚季聆睡在林傾玖的家裡,硬邦邦的石頭床,睡得她第二天起來哪哪都痛。
今天仍舊沒有太陽,但沒下雨,淡淡的陰天。
季聆走到門口透氣,撇見周圍一片的墳墓,放松的心情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她回頭看了眼,想到昨晚是睡在墳墓裡面,還是覺得這段時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不過此刻她内心已被磨練得毫無波瀾,已經可以風平浪靜地欣賞眼前的一片荒涼景色。
偏僻的壞處就是她吃個東西可費勁了,要跑到大老遠的集市去,而那集市是以前芳菲鎮還有人煙的時候繁華過的,如今已然衰敗,賣東西的寥寥無幾。
季聆去吃了一碗清湯面,味道不怎樣,但能墊肚子就行,還順便購置了一些可以長期囤放的面餅,重新回到墓地去找林傾玖。
見她在梳頭發,于是季聆主動過去替她托住長發不挨到地面。
林傾玖看着鏡面中映着的她,嘴角牽動,“無事獻殷勤。”
季聆微微笑了笑,“今晚可以帶我鬼市嗎?”
“你去那到底想幹什麼?”林傾玖問道。
“我要去買東西,不是說那裡面什麼都有麼。”季聆掌心滑過她的秀發,将手指落在她的肩膀,給她輕輕按摩。
“你今天倒是熱情,往日躲我都來不及。”林傾玖輕哼了一聲。
季聆隻是一笑而過。
磨了林傾玖大半天,倒不是林傾玖不想帶她去,而是林傾玖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可是季聆已經等不了了,隻能讓桃桃帶她去。
林傾玖不放心,“你别被騙了。”
季聆心想,難道鬼市裡也有不良商家麼?
“我會盡量擦亮眼睛,小心謹慎的。”季聆說道。
臨到傍晚,林傾玖終于答應,遞給她面具,“在鬼市不要摘面具。”
季聆接過,牽上桃桃的手腕,“我記住了。”
“還有一定要趕在雞鳴之前離開。”林傾玖叮囑她。
季聆點點頭。
一大一小,就此踏上了路途。
鬼市距離這邊不遠,桃桃今天穿着粗布麻衣褲子,紮着兩個小辮子,臉上戴着豬頭面具,指了指前方破敗的橋,“從這過去差不多就到了。”
此刻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橋經久未修,下面的河水看不出有多深。
季聆試探性伸出一隻腳半用力踩下去,發出木闆的斷裂聲。
“……”季聆縮回腳。
她一擡眼,發現桃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對面了,擡起小手揚了揚,“姐姐快過來。”
是她不想過去麼?這橋要是走一半斷了她摔下去了怎麼辦?她垂着眼皮看着暗黑的河水,擡起頭,“有沒有别的路?”
“沒有,隻有這一條。你過來嘛,不會斷的。”桃桃說。
季聆深呼吸一口氣,再次嘗試伸出一隻腳,一路走過去一路都在搖晃,腳底還時不時發生一聲斷裂的聲響,每當季聆覺得自己下一秒要掉下去時,卻又還好好的。
就這麼心驚膽戰地來到了對面,她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繼續跟着桃桃前進。
走到一片荒野處,桃桃坐在石頭上休息,說到了。
季聆往四周一瞧,“什麼都沒有。”
“還沒有到子夜時分嘛。”桃桃摘了一根狗尾巴草玩。
季聆也走累了,在她對面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今晚的夜空有月亮,被雲層半遮擋,流瀉下來的薄淡月光将此處照得更顯清凄。
很奇怪,季聆本無什麼心事,在這裡,竟也因着景色,心中變得低落了幾分。
她擡頭看着月色,眼睛映着朦胧的光點。
等得太久,等得她犯困,一隻手撐着額頭打瞌睡,卻忽見月色變得一片血紅。
她揉了揉眼睛,正要看清,卻起了陰風,眼前的場景瞬息變化,耳畔傳來熱鬧的聲音。
季聆将視線看過去,原本荒野的地方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擁擠的小鎮,兩側的店鋪上方都挂着紅燈籠,幽幽的紅光灑在每一個路過戴着面具的客人身上。
再一看桃桃原本坐着的石頭,下面刻着兩個大字:鬼市。
這便是鬼市了,季聆内心道,望一眼前面繁華詭異的景象,不由得震撼了幾秒。
她擡手扶了扶臉上的面具,随後拉着桃桃進去。
“客官,要不要嘗嘗我們家的新品啊?”一位老婆婆招呼她,從大鍋裡舀起一勺綠油油的粘稠狀的東西遞到她的面前。
季聆隻看了一眼便覺得惡心,尤其是還有難聞的氣味,險些讓她吐出來。
“不……不用了。”季聆連忙走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瞧見一人在台階上磕頭磕得邦邦響,嘴裡不斷念着“求求了、求求了”。
那磕得叫個慘烈,台階上已經全部都是那人的鮮血。
季聆看得直皺眉頭,随便找了個路過的問:“這是做什麼?”
“人家在買壽命。”路過的說道。
季聆不理解,“這麼磕下去不得把自己給磕沒了?”
“這個叫做換命,用自己的命,去換将死之人的命。”
季聆喉嚨滾了滾,不免有些動容,到底什麼程度,才會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換另外一個人的命?
她不忍心再去看,斂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按照白迤說的,一直直走,到最後一間店鋪。
這一處末尾比前面顯得安靜了一些,季聆站在原地,擡起頭,看着古棕色的牌匾上刻着幾個字:江婆湯。
就是這裡了。
她擡腳進去,“你好,請問——”
隻見裡面坐着一位拿着畫像的女子,聽聞動靜,回過頭,是一張塗抹了許多水粉濃顔豔麗的面孔。
季聆沒想到江婆居然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不等她開口,女子先道:“也是想要來恢複前世記憶的?”
季聆點點頭。
女子撐着下巴,“真是搞不懂呢,你們年輕人幹嘛這麼想不開,好好地非要去想起前世的事情。”
說罷,女子煞有介事地歎了一聲氣,随即将手指撫摸上了自己的臉頰,對着鏡子道:“不如想着怎麼提升自己的美貌更實在一些。”
季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吟了片刻,才開口,“請問有賣嗎?”
“好啦,賣給你賣給你,說得我好像很摳門似的。”女子嬌嗔道。
季聆咽了咽喉嚨,“我沒說,還有,你也是年輕人嘛。”
女子莞爾,突然湊到她的面前,“我好看嗎?”
季聆鼻尖嗅到她身上濃重的花香,點點頭,“好看。”
女子笑起來,滿意了,坐回原來的凳子上,疊起一條腿,“你能給我什麼呢?”
“你想要什麼?”季聆問。
随後見她的視線落在面前的畫像上,不由得也多看了一眼,發現那上面畫的,竟是林傾玖。
女子注意到她的視線,于是拿起那副畫像,“怎麼,你可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