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拖地的動靜蓋過夜間車輛的鳴笛,發黃的瓷磚有洗不幹淨的陳年污迹,灰塵并油煙一道被拖淨,水汽為夏夜染上幾分涼意。
三、二、一……今晚,是個平安夜。
但,睡着的隻是小女孩,靳夢衡從始至終都清醒着。眼見她自覺睡下,早起,洗漱梳頭,收拾書包,坐校車去幼兒園上課……似乎一切正常。
除了,小家夥在回來的路上撿了一隻才剛剛睜開眼睛的小奶貓,灰毛稀稀,叫聲凄凄。
這是一隻可憐的小貓,父親不明,母親也沒了蹤影。張惠卻覺得,小貓的命運也不全然糟糕,隻被同樣命運凄凄的自己抱在懷裡幾分鐘,便被一個拎着漂亮皮包、馬上要從B大的好心姐姐領養了回去。
姐姐身上香香的,車也香香的,沒有嫌棄有些狼狽的小貓和同樣狼狽的自己。
灰色的小貓有了新的主人,傷口上過藥的她也要回到那個小小的家裡。
真是奇怪……她的母親并不怕髒,也不怕累,那麼黏膩厚重的油污都能清理幹淨,打包廢品的動作更是麻利,卻害怕小貓這樣軟綿綿、毫無威脅力的生物。
今天的晚飯依舊是粥。
因為天熱,好些菜蔬隔夜之後賣不出好價錢,下午過後折價得很厲害,母親買過菜之後難得有餘錢又添了半朵銀耳和小半斤冰糖熬甜粥喝。
米提前泡過,水開後小火慢煨,虛掩着的砂鍋之下不住鑽出“咕噜咕噜”的聲音,空氣都甜絲絲的,燥熱但香甜。
早在小姑娘回去筒子樓的路上,見她特地繞路去了小公園擰開水龍頭仔細洗過手,又沾水猛拍了拍身上,靳夢衡就猜到了她家裡約莫是有人貓毛過敏。
但,他沒想到,張惠的母親——那個看上去最最溫和不過、仿佛沒有半點脾氣和個性的婦女,在察覺自家孩子沾了小奶貓的體味之後會面色大變。
而這種令人防不勝防的改變,在看到從窗台一躍而下的母貓之後,頓時轉變為勃然大怒。
“張惠,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你不是說過要聽話的麼,這就是你答應爸爸媽媽的聽話?媽媽不是說過,不能養小動物,更不能随随便便去摸路上的野貓野狗……你爸也再三說了這件事,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就是不聽!”
很難想象,隻是一點點的異樣氣味,就能讓一個勤快能幹,哪怕身形有些遲鈍也能堅持收拾家裡衛生的人全然失了理智,将耗時費功熬煮好的粥打翻在地。
“砰——咚!”
砂鍋落地的巨大聲響,驚得女孩身子不自覺瑟縮一下,仍下意識解釋:“可媽媽,今天是……”
疾言厲色之中,張惠感覺到有一隻手落在自己的頭頂。
她順着幾乎要扯掉她頭皮的力道後仰,隻見門外的餘晖被一個高大的身影遮擋,還未來得及看清具體是誰,就被一巴掌狠狠打翻在地。
頭暈目眩,世界颠倒。
身形靈巧的貓兒一個無聲高躍,輕而易舉便避開了倒向它的小女孩,擡頭緊接一個從喉間發出的呲牙低嗚,企圖吓退逼身上前的高大男人。
靳夢衡面色不改,雙眸清冷,瞧不出他同小張惠一樣受着那幾乎逼瘋人的不适。
他先是瞧了一眼單手甩了電工包,對自己的女兒拳腳相加的男人;餘光又瞥見了狀若瘋癫的女人在駭人的掌掴聲、孩童無助的哭喊與貓咪凄厲的叫聲中怔怔回神。
女人臉上浮現不可置信的表情,哀然道:“……小惠,媽媽不是……”淚如雨下,她擡眸又朝男人怨道,“跟你說幾次了别朝孩子動手,不能打人啊!”
女人穿着廉價的拖鞋,小邁幾步探手俯身打算去看張惠的情況,卻正踩中傾灑在地的濃稠甜粥駭然滑倒在地。
跌倒的人上半身先着地,巨大的悶聲後,殷紅浸染了本就黏稠不堪的地闆。
男人:“!”
他顧不上其他,飛快上前,才牽握住一隻顫抖的手,後背突襲而來的巨大力道讓他頓時失去平衡。獨臂的不便讓他幾乎跪趴在地,腰腿勉力支撐才沒有壓倒在女人身上。
“喵——!”
淚珠從眼角滑落,女人無助地望着傾倒在她身上的男人,無力的手在摸到身下濕熱黏膩的血之後,頓時緊握成拳,“孩子,我們的,兒子……”
她……失去了姓名,消磨了個性,模糊了過往。這個神經早已緊繃、久處樊籠而不知的婦人,情緒終于徹底崩潰。
隻字片語,如熊熊烈風助燃了男人的怒火,兇焰頃刻間便燒滅了他的理智。
他單手撐在滿是鮮血與粥漿的地面上,猛然起身回頭,還未來得及朝一人一貓動手,就被兇性大發的“母親”抓瞎的了一隻眼。下一秒,忍痛去掐貓的手卻被有着一雙如墨般漆黑大眼的人緊緊抓握不放,任憑他如何踹踢都沒有松手。
“你這個掃把星,害人精究竟還要做什麼?”
“你媽媽、你弟弟被你害得這麼慘還不夠麼,到底要給我們家帶來多少黴運才肯罷休……你說不想留在老家,有奇怪的人總是跟着你,我們帶你到城裡來了;你說要去上學,我們花錢讓你去了;你說不想晚上那麼吵,我們夫妻已經分房睡了。”
“你到底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