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茵有些遲疑,最終笑了下,“不會啊,我有很多事情的,要打掃衛生、讀書、畫畫、做飯、上網刷劇還連累自己晚睡……”
不提防丁峻炜突然一陣見血:“确定不是因為被榮骁欺負,經常睡覺夢見蛇然後吓醒?”
“我……”夏茵嘴裡的粥都忘了咽,半天才反應過來,低下頭複又喝了一口。
“和阿昊分手,也沒有很難過?”
夏茵也沒有提防他其實出的是一套組合拳,躲過了一招卻被下一招狠狠地擊中。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彎着唇角笑:“還好吧。”
“還好?”
“嗯,”夏茵道,“陸先生一開始就說好的。人與人緣聚緣散,是尋常事,不必太難過。”
“你倒是看得開。”丁峻炜垂眸夾菜。
“嗯。我十四歲的時候,外婆離開了,我當時很恐懼。十八歲的時候,媽媽也離開了,我覺得悲恸。”
丁峻炜的筷子一下子頓住,下意識看向夏茵。卻見夏茵垂眸夾了塊木耳放在自己的碗裡,柔聲道:“但是我也明白,我所愛的和不愛的所有人和物,都在不斷地生滅和變化,很多的人和事在我們的生命中來來去去,相逢和離散都無可避免。原本生命就在呼吸之間,命且無常,何況人事。”
丁峻炜懊惱自己談起她的傷心事,于是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夏茵,你告訴我我是在和一個女孩子吃飯,還是在和一個老和尚參禅?”
夏茵言笑盈盈,放下筷子雙手合十行了個問訊禮:“師兄這廂有禮了!”
丁峻炜突然哈哈大笑。
笑完,對夏茵道:“你真不難過?”
夏茵道:“也還是,會難過的。但是人生真相如此,既已如此,就不該貪愛執着,做難過想。”
“那你做什麼想?”
“感恩想啊,在我需要拯救的時候,遇見陸先生就已經足夠好,無論結局如何,都已經比當初足夠好。”
丁峻炜突然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郁悶。他說道:“即便,去了方秀雅這頭狼,又引來了榮骁這頭猛虎?”
“解了一個煩惱,就會有下一個煩惱,煩惱環環相扣。人其實有很多事,丁先生您信不信,其實是躲不去的。我自己的業障,不應該怨别人。”
丁峻炜就突然看穿看透了夏茵。這個女孩子,看着是對分散離合不經心,其實她很傻很蠻直,她說她做一切事都很盡全力,其實她對人也是的。她對陸昊,賣光所有畫去給他過生日,車禍後不計任何代價去救他的命,乃至她招惹上榮骁,也是因為她看榮骁打陸昊打得太狠,她不知底細才以命相搏。她真的是狠狠地用盡全力去付出的,隻是因為她不執着于結局,看起來好像她不上心不經意的樣子。
但是丁峻炜這個認知也狠狠地捅了自己一刀。她狠狠地用盡全力去付出去愛的,是陸昊。
丁峻炜便笑笑,然後對她說:“那茵茵将來,想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
夏茵有些為難地思考了一下,說道:“應該是,可以開開心心地結婚,然後,生個小朋友,情投意合可以一輩子在一起的那種?”
“這麼簡單麼,那茵茵考慮一下我怎麼樣?”
夏茵人頓時傻了。
丁峻炜道:“我随時能和你去領證結婚,可以生小朋友。情投意合麼,我,反正挺喜歡你的。”
夏茵駭得一動不動。
“你可以跟我相處一下,看看能不能彼此情投意合。”
夏茵還是不動。
丁峻炜舉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說道:“回神,夏茵。”
夏茵還是不動。
“還是因為我兇名太久,你害怕和我在一起,将來不情投意合了,會被我吃得連渣也不剩?”
夏茵持續發傻。丁峻炜幾乎是無奈地寵溺地笑了,捏了把她的鼻頭,笑語:“你倒是吱個聲啊!”
“丁先生,”夏茵如在雲中,此時開聲,當真是調動了身心全部的精神與力氣來保持冷靜理智,“對不起。您和陸先生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不願意輾轉在您和陸先生之間,讓你們被人議論,見面難堪。還請丁先生您,”夏茵垂眸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您體諒。”
丁峻炜聽完她這話,懸浮已久的心卻是就此安定了。
預料之中事。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對人好的時候,用盡她所有力,離開的時候,那用出的所有力該收回便收回。
如此收放自如,讓人在她付出的時候享受其愉悅,在她收回的時候痛恨她無情。
她可以毫不猶豫将目前她最拿得出手的東西送給自己,她也可以很輕柔很堅定地告訴他,她不愛他。
他因為恨她的不愛,所以連同她送東西的真誠也想否認。這該死的女人!
丁峻炜很紳士地垂眸,嗯了一聲,說:“我懂,能體諒。”
這男人意料之外的好說話,讓夏茵的心反倒是微微地懸起來,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去分辨他話裡的真實意圖。
“不過,若是茵茵覺得尴尬,也沒什麼。我們可以先偷偷談戀愛,等你畢了業,我們去别的城市結婚生活,我在很多城市有業務,不是非在A城不可。這樣彼此見的少了,也就不尴尬了。”
夏茵低着頭沒說話。
丁峻炜道:“至于阿昊,以我對他的了解,以他的為人,不至于和我兄弟反目。”
丁峻炜說完,也不逼她,起身道:“我吃好了,今兒個也不早了。你想想我的話,我先走了,感謝你的招待!”
夏茵幾乎是倉惶地站起來送他。
丁峻炜走了幾步,頓住,朝陽台方向看了一眼,對夏茵道:“那幅畫是送給阿昊的是吧,給我,我交給他。”
夏茵遲疑了一下,對丁峻炜道:“我還有東西給陸先生,一事不煩二主,丁先生方便一起轉交給他嗎?”
丁峻炜道:“好啊,什麼東西?”
夏茵回到陽台将畫卷起來放在一個袋子,然後轉身回屋,拎了一個大皮箱出來。
丁峻炜看了一下那皮箱的尺寸,不由笑了一下:“什麼東西?”
夏茵道:“這學期我選的服裝設計結課了,我為陸先生做了幾件衣服。”
丁峻炜的心莫明顫動了一下,升起一種甚是微妙的感覺。她,親手給别的男人做的衣服,由他親手給那個男人送去?
偏他還沒有置喙的餘地,誰讓陸昊是他的朋友,那兩個人又是曾經的戀人,他身份就是這麼合适的尴尬。
丁峻炜有些不确定地揚揚眉:“你親手做的?”
夏茵颔首:“嗯,用小縫紉機做的,手藝肯定沒有老師傅那麼好。”
丁峻炜于是一副泰然處之無動于衷的樣子接過箱子袋子,對夏茵道:“那好。我一定交給他。”
丁峻炜走進夜色裡,内心裡又很詭異地,漸漸泛起淡淡的暖色和愉悅。這女孩子竟然會做衣服!現在她這樣對陸昊,将來一定也會這樣對自己。她對陸昊是一時的,對自己卻可以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