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月色燈山滿帝都。
長街兩側,朱樓結彩,千盞華燈懸于檐角,流光映着青石路面,恍若星河傾瀉。畫舫遊于秦淮河上,絲竹聲裡,歌女輕吟《子夜四時歌》,柔婉纏綿。人群熙攘,孩童騎在父親肩頭,手執竹骨兔兒燈,笑聲清脆如鈴。
雲晅身披銀紅色霞影紗,在燈火闌珊下輕柔似煙,飄渺似夢,似欲乘風歸去。明月奴落後半步,緊緊依着他,足踝銀鈴随步輕響,如細雪落玉階。侍衛遙遙跟着,不敢近前。
忽聞身後一陣細碎的鈴聲急響,接着,一隻溫軟細膩的小手擠入雲晅冰冷的掌心。
皇帝腳步微頓,垂眸望去。
明月奴仰着臉,眼底映着千萬燈火,如星河碎落春水。他指尖微蜷,輕輕扣住雲晅的指節,聲音低如呢喃:"爹爹……人多,我怕走丢。"
雲晅掌心微僵,似握了一捧初雪,既怕捏碎,又恐化去。半晌,終是收攏五指,将那隻小手裹入掌中。
“跟着我。"他淡淡道,卻未松手。
卦攤前的青幡被夜風卷得簇簇作響,明月奴踮起腳尖,下巴堪堪抵住卦桌邊緣。案頭青銅龜甲映着燭火,在他眼底跳成兩簇小小的金芒。道人執筆蘸朱砂時,他忍不住伸出食指,偷偷去碰硯台邊凝住的胭脂色冰淩——
“别碰,仔細冰手。”溫煦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雲晅身披的軟煙羅自身後包裹住他,如一張柔曼的網。
“寅巳相害,父子緣薄,若強求親近,必有一傷。”
狼毫頓在黃麻紙上,洇開一團血似的紅。明月奴倏地繃直脊背,海棠紅的緞帶從肩頭滑落,在千樹萬樹梨花下飄成一道顫巍巍的霞光。他無意識地去握雲晅的衣袖,那衣料涼滑,瞬間便從他汗濕的掌心滑脫了。
明月奴突然向前探身,卦桌被他撞得輕晃,龜甲裡的銅錢叮鈴相撞。他渾然不覺,隻将臉貼在冰涼的青石案上,頰肉壓出一團稚氣的弧度,眼睛卻亮得驚人:“若爹爹不安,乞移禍于我。”
滿街燈火在這一瞬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