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六月初五夜璞真閣所在的畫舫于暮江起火,萬幸無人喪身火海。
沈雲歸瞞住林青梧受傷的消息,以免給歹人可乘之機,廉宅的暗衛這些天一刻也不敢松懈。
六月有大雨,名濯枝雨。甯州幾日大雨,下得人心神不甯。
廉宅卧房,塌上郎君唇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帷帳外,傳來談話聲。
“郎君雖失血過多,可脈象沉穩,應早該醒了才是,我再為郎君開個方子。”
醫工提筆寫下藥方,沈雲歸示意春醪拿來診金,另有仆從送醫工出門。
林青梧雙眼緊閉,手指緊緊攥住被角,窗外連綿的雨水化作她夢魇中的熊熊烈火。
歹人揭發她與沈雲歸靈魂互換,他們被視作妖孽,沈帝下令将他們燒死祭天。
她被綁在柱子上,腳下是澆油的柴火,入目是舉火把的官民。
火焰燃起,随之而來的是天旋地轉,她來到了一處宅院。
彼時陽光明媚,微風陣陣,她發現自己回到孩童時期,視線中出現兩位娘子,喚她:“明月,到阿娘這裡來。”
“明月,來找幹娘。”
明月,好久沒人喚她明月了。她擡眸想要看清娘子們的模樣,日頭照得她睜不開眼。
她擡手去擋陽光,不料方才喚她的娘子們消失不見。
“阿娘,阿娘。”她張開雙手想抓住消失的人卻是一場空。
林青梧自夢魇中驚醒,背部襲來劇痛,側目而視是沈雲歸緊握住她的手貼于臉頰。
“你終于醒了。”說完,林青梧覺得手指有水滴劃過。
“雪蓮抱松沒有拿到,我也沒有保護好你的身體,真是對不住。”
距離七月十五已不到一月,雪蓮抱松至今尚未着落,二人能魂魄歸位的希望渺茫。
沈雲歸将她的手握的更緊,“沒關系,你醒了就好。”
林青梧昏迷不醒的日子,一度又讓沈雲歸陷入失去至親的回憶。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在意的人都會離自己而去,還好她醒了。
林青梧将夢中二人被當作妖孽活活燒死的事告訴他,半開玩笑地問他:“殿下不怕你我再也換不回來,最後雙雙殒命?”
沈雲歸搖頭,“不怕,大不了我們去黃泉路上做一對苦命鴛鴦。”
“鴛鴦?殿下不合适吧,我和殿下不過是一道聖旨的姻緣。”
少男無數次的明示暗示和欲言又止,望向她時眼神中的愛意,都做不了假。
她能感覺得到沈雲歸對她有意,可她始終想聽到那句,我喜歡你。
認真而笃定的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這句話憋在沈雲歸心中好久了,他總想日後尋得合适的機遇再說,他以為他們的日子還很長。
直到林青梧受傷昏迷,平日生龍活虎的人躺在卧榻上,他後悔為何不早早說出口。
少女與他視線交織時的閃躲,悄悄爬上耳尖的绯紅,都讓他欣喜。
“賜婚聖旨是我請來的,與你的姻緣亦是我所求。”
沈雲歸吻了吻林青梧的手,“我心隻向明月。”
雨水順着屋檐滴在水窪裡漾起漣漪,沈雲歸的話亦引來她胸腔的震動。
“我……”
這下輪到林青梧欲言又止,沈雲歸笑笑,“無事,公主不必着急回答我,喜歡公主是我的事。”
氣氛有些尴尬,沈雲歸主動找話題,問林青梧還做了何夢?
“夢到我阿娘和幹娘了。”
沈雲歸問她幹娘是誰?林青梧言不知,夢中未能看清模樣。
“待甯州事了回到慶京便能看到阿娘的信了,那時或許一切就有了解釋。”
倘若隻能活到霜降,她想知曉自己究竟是誰的女兒?
林青梧醒來,甯州雨過天晴,刺史府卻遭了賊,金銀财寶偷走不少,連賬本都不翼而飛。
刺史于書房急得團團轉,兩套賬冊所記是他利用商帖謀利的證據,若被人揭發,他十個腦袋不夠砍的。
長史長籲短歎,畢竟商帖的事他也有份。
兩人思慮良久,刺史突然問賬冊可是由掌事孫文記的?
掌事孫文少時家貧,沒讀過一天書,算賬卻格外有天賦,為刺史府算了十多年的帳。
長史回答,“是。”
“殺了他。”
長史大驚,“孫掌事兢兢業業幾十年,刺史當真要如此絕情?”
“若商帖之事東窗事發,死人是不會申辯的。”
長史沉默地低下頭,刺史說的不無道理眼下賬冊丢失,若甯州商帖事情敗露,朝廷查下來可以盡數推到孫文身上。
當晚甯州城北一處宅院走水,火勢滔天連帶幾家宅子都遭了災。三更天火被撲滅,自孫宅搬出五具焦屍,掌事孫文一家悉數葬身火海。
林青梧于廉宅養傷得知消息已是次日晚膳時分。
她背上刀傷瞧着駭人但好在刀口不深,也沒傷到要害,故而醫工言隻要不做大動作便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