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彩的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羅烨也不敢掀起什麼風浪——無論是賀臨風還是胥明懿都沒想起這個人。
助理來接賀臨風的時候下意識回望,當然沒望到什麼,胥明懿投資了劇組參加殺青宴合情合理,但和男主演同乘一車就沒道理的。
後背貼上皮質靠背,賀臨風長出一口氣,助理的臉被副駕的椅背擋住,後視鏡裡清晰映照出司機專注的眼睑,沒有人刻意注意後方,他整個人舒展開,仰頭将視野擴散到車頂。
通過隧道時燈光快速刷過,漫反射下車頂光影虛浮,投映在賀臨風的眼中更像是一方明暗斑駁的凍湖。
有人評價過他雙眼即使在發呆的時候也不會散神,就比如此刻,前座的助理不會懷疑他在思考剛結束的拍攝之外的事,雖然實際上他的思緒早就跳過近期遭遇,随風逡巡過明亮嘈雜的演播廳,幽靜回廊,天台頂上的暗星,抽空懷疑了一下世界的真谛,又在下一個瞬間跳到十幾年前的村落和堂前梨花。
回去一趟吧。賀臨風突然想。
“我有假期嗎?”
“啊,啊?”助理似乎呆住了,确認了一下行程,“這周五有期訪談,是想采訪賀哥你新劇殺青和之後安排的,和後輩一起,上面直接交過來的。”
“之後呢?”
“上面給了好多劇本和綜藝,有下周一就能開機的……”助理聲音逐漸放低,想來他也知道這個工作量不對勁,還無一例外都有同公司其他藝人早就官宣,不像是精挑細選給台柱子的,倒像是在不加掩飾地利用賀臨風的人氣價值。
“推了。”
“……好的,”助理推了推眼鏡,也或許是在抹汗,“您辛苦了。我之後跟妍姐申請将工作盡量往後推。”
車門打開,帽子墨鏡一應俱全的高挑男人踩上地面。
他取下口罩,靜立遠眺,将大半個山間村落收入眼底。
說是村子,實際上并沒有一個明确的分界,屋舍間隔錯落山腰,遠遠地看見一些花苞般的紅色琉璃瓦,倚靠着綠葉豐裕的樹,又獨立于山松林蒼翠主色,像是散落在發絲間的跳色紮花,飄出片片煙藍絲帶。
“诶,小賀,啥時候回來的?”
賀臨風笑着回頭:“昨天回來的。”
正值秋初夏末,熱意仍在正午的空氣裡翻滾着浪,身旁經過的村民大都是些上年紀的,沒在水稻或小麥的收割季,沒幾個回鄉的青壯年,小村雖然連着網,對娛樂圈卻沒什麼關注。
村裡住戶并不多,到了一定年紀後變化也來得緩慢,哪怕時隔多年賀臨風也幾乎眼熟所有人。
“張叔。”
這邊的房屋基本建在山腰,鋪平的院子外面是不高的崖,一兩米的落差下翻紅土壤。
賀臨風一回到地方記憶就開始複蘇,走到院子邊,撫摸着梨樹樹皮,開花的時候枝幹托着白雲,風遠遠吹散清香的花瓣——小時候他很喜歡張叔的院子就是因為這株梨樹。
院子裡坐着編竹簍的老人沒聽到似的繼續手上活計,胥明懿湊近又喊才得人擡眼。
“小臨風?”
“哎,是我。”
“不對,是大臨風。”
“嗯嗯也是,您還認得就好。”
張叔把竹片放下,擡頭問賀臨風怎麼回來了,在外面大學讀得怎麼樣,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賀臨風沉默,自己太久沒回來了。畢竟他一直以為回來又沒人等他,也想過往小時候照付自己的村民家裡打一些錢,後面知名度上去了他也不方便再找那些村子裡的年輕人,但看現在最開始的幾筆錢應該是沒被帶到。
“張叔,我畢業很久了。”
“哦,這次回來待幾天?你那老房子沒人占,但也沒人收拾,要我搭把手?”說着老人拍了拍膝蓋上的竹屑撐着腰站起來。賀臨風搖頭說不用,自己簡單把院子裡的草和瓦片收拾了才從那邊過來的。
接受着打量的目光,賀臨風低着頭看老人陽光下古銅色的皮膚,連皺紋都顯得硬朗。
“不錯,是長大了,成家了沒?”
見賀臨風搖頭,對方點點頭,好像隻是随便問問,又說:“回來待幾天?年輕人都不在,一群老頭子老太婆們總是有的忙,沒人陪你玩。”
“這次回來就是随便看看。”賀臨風笑笑,“對了,許叔現在還在看石頭嗎?”
張叔站起來也懶得坐下,說都沒變,幹脆給人帶路。
有些東西不會變,但與小時候看來又截然不同。在他幾歲的時候從天亮跑到天黑的路也不過如此,不算太深,不算太陡,次次都能絆住那個好奇小孩。
小時候的記憶不算模糊,哪怕記憶裡幽深無際的百萬山巒如今看來不過淺平起伏地勢,卻不影響他腦子裡其他節點的客觀性——比如記事前就不存在血緣親人什麼的。
很難想象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兒獨自擁有一間院落,高門一鎖,隔出一個世界。村裡的人照顧他,總覺得給他留下如此用心後路的,必然會在他成長過程中回到他身邊或者将他帶走,但賀臨風自己不這麼認為,在剛剛接受教育的年紀,他就不再将周圍的勸誡放在心上。
自他一步步接融外界,毫無束縛,離開這片山巒起伏間的結穗小地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許老頭,出來!”
“你個老家夥,一個人不舒服就來打擾我和老婆吃飯是吧!”未聞其人先見其聲。
“出來!小風找你!”
看起來更為年輕但沒有張叔結實的老人一邊罵罵咧咧端着碗出門,一擡眼看見人身後高出一大截的年輕人愣了片刻。
“許叔。”
男人推了推老花鏡,“你是……小賀?”
見賀臨風走上前,男人跟欣賞一棵玉樹似的發出感歎,“這些年在外面過得不錯。來吧,進來坐會兒。”
“就在這兒坐就行了。”賀臨風注意到門堂前的小闆凳,說叔你先吃着吧,自己有東西請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