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頭發亂蓬蓬的、穿着防水外套的高瘦青年正向家中搬一箱魚獲,在看到柳易時,眼睛刹那間瞪圓,話語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下一刻,他就立即調轉了口風:“……你還站在鎮入口幹什麼?接下來一段時間,海域恐怕都會被怪物的血污染而不能打漁,你快去囤積物資吧。”
“……”
然而柳易隻是微微眯起眼睛,沉默地打量對方。
這個從穿着上能隐隐看出比其他鎮民條件要好一點的青年,名為海鵬飛,是海牙鎮鎮長的兒子。
柳易被人推下海後,是因為被淹沒而昏迷了,可不是被撞失憶了,因此他當然能清晰地記得,自己在被推下高崖瞬間,身體轉向後看到站在崖邊的人影就是海鵬飛。
是這人把自己推到了洶湧且有怪物出沒的大海裡。
但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沉默地從海鵬飛身邊經過,繼續往鎮裡走去。
海鵬飛是鎮長的兒子,而他——是海牙鎮人盡皆知的,性子有點笨、有點遲鈍,還有點奇怪的孤兒,就算他說出是海鵬飛推了自己,也沒人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看向蒼白的青年獨自走在街道上的背影,海鵬飛眼中的難以置信終于不再掩飾。
“落到那樣的海裡還能活下來……啧,真是命大。”他一臉憎惡地低語了一句後,飛快地把裝滿鮮魚的箱子放進了家裡,然後從後門鬼鬼祟祟地離開了。
暴雨的磅礴就是他最完美的僞裝,模糊了世間萬物的雨珠中,他跟上了柳易的步伐。
*
“嘎吱”一聲,柳易登上了自家門口那窄窄的台階,老舊不堪的台階微微向下凹去。
一旁傳來“沙沙”聲,他側頭看去——
在屋子側面,由結實的雨棚罩起來的馬廄裡,一匹灰馬甩着尾巴,向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瓢潑大雨中,灰馬那罩住了整個頭顱和馬脖子的麻布袋子隐約可見。
“沙沙。”麻布袋被風吹動,又發出聲音,好似沉默的灰馬的招呼。
看到它時,柳易的臉上才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燦爛的笑容,他揮揮手:“我回來了。”
灰馬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不甚在意,打開門鎖,走進了狹窄、陰暗、破舊的屋子。
走到既作客廳也作餐廳與廚房的幾平方的房間裡,他又對站在陰影中的、健碩高大的身影打招呼:“老爸。”
“……”
陰影裡的身影沉默地向前走出一步,房間中央那顆左搖右晃的小燈泡,照亮了他頭上帶着的做工粗糙的馬頭套。
馬頭套男人一步一步,緩緩走到了房間中央,頭微微低下,頭套上那滑稽的馬嘴巴朝向了飯桌的方位。
柳易的目光順着落去,在觸及飯桌上已經擺好的、熱騰騰的飯菜時,高興地捋了一把還在滴水的發絲,說道:“今天在外面遇到了點事兒,确實是餓死我了,開飯吧老爸?”
被他稱為“父親”的、極其健碩高大的男子,隻是沉默地拉開椅子坐下。
柳易也正準備入座,但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海鵬飛為什麼想殺他的事。
最近有怪物出現在了海牙鎮附近,所以有協會的獵人趕來清理,戰鬥之餘,獵人們就住在海牙鎮,這件事鎮上都知道了。
有些人的心思因為獵人的到來活絡起來了。
盡管不是所有人都有成為獵人的資格,大多數人也并不願意成為獵人,但獵人協會終歸是最大的官方機構之一。如果能被獵人看中,成為“獵人助理”,進入協會做後勤工作,那可是一份在大城市的美差。
整個偏僻且人均文化水平低的海牙鎮,考取過正規的助理證書的人不超過五指之數,而其中處于年輕力壯的年紀的,又隻有海鵬飛與柳易兩人。
獵人選擇後勤也是有名額限制的,絕不可能在一個偏僻落後的小鎮選出兩個助理。
于是海鵬飛想要除掉自己,也很合理了。
他在小鎮上隻是個邊緣人物,就算不明不白死了,也沒人會為他出頭的。
柳易其實無所謂助理不助理的,他隻想過普普通通的生活,但是海牙鎮的環境确實不怎麼樣,如果能去大城市定居……
“爸,你說我們換到大城市生活怎麼樣?那裡的居住條件會好一些,說不定還有更好吃的食物,你們也能換個更舒适的環境。”
想到這裡,他對坐在飯桌邊的男人開口提議道。
“……”
那戴着馬頭套的身影依舊是沉默,隻是突然間站起了身。
“嘎啦——!”椅子被推開,在地上劃出一道刺耳尖嘯。
正站在屋外窗邊窺探的海鵬飛聽到了這聲音,不由起了雞皮疙瘩,而下一刻,嘩啦啦的玻璃碎裂聲在他正前方響起!
“呃!”
一隻包裹在烹饪手套裡的大手從屋内伸出,穿過被打破的玻璃窗,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
海鵬飛隻覺得視野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就在渾身劇痛中被丢到了屋内的地闆上。
“叮當”一聲,他懷中揣着的剔骨刀掉落出來。
他來不及去撿刀,一陣難以言喻的沉重力量就落在了他的胸口。
“嗬……”他目眦欲裂地看向上空,卻隻見到一個破舊電燈泡在天花闆上旋轉,微弱的燈光照亮不了昏暗的房屋,卻牢牢鎖定了他的視覺中心。
劇痛隻不過是瞬間的事,在意識陷入永久的黑暗的前一刻,他聽到耳邊傳來那個柳易的欣喜的聲音:“哎,爸你同意啦,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