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瀾說罷,兩個獵人立即邁步往前,柳易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回頭望了一眼。
黎明之下,整座海牙鎮都鍍上了一層具有神聖性的金光,連那原本色澤暗淡、長滿苔藓乃至螺類的房屋,都仿佛重煥了光芒。
那些鎮民也是如此。
他們以一種靜默的姿态站在潮濕的地面上,在飄浮的魚腥味裡,他們沉默的金色的目光向他投來。
有些人對即将成為獵人助理離開小鎮的他露出了明顯的陰沉目光。雖然嘴上說着不在乎,部分人實則還是很嫉妒能夠抱上獵人大腿去大城市生活的人的。
城市與城市間的路途如此遙遠且危險,海牙鎮的人沒有能力獲得性能足夠優秀的載具,以支撐他們跨越從這裡到玉壺市的遙遠距離。
而玉壺市,是最先進、最龐大、最安全的城市——相對而言。
這座小鎮的一部分,本就不喜歡他。那是小鎮上最為固執、深沉的部分。
但也有人向他揮了揮手。
“一路順風!”他尚不清楚全名的那位女孩匆匆從遠處跑了過來,用力向他揮了揮手。
柳易露出微笑,也朝她揮揮手:“……再見了。”
再見,海牙鎮。
他轉過身,追上了前面兩個從未回過頭的獵人。
三個人走在黑色碎石遍布的灘塗地上。
沈平瀾沉默不語,戴晟卻抑制不住說話欲了,開始和柳易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海牙鎮的上級市‘淼安市’在海岸上檢測到部分動物變成了污染物,于是向協會發出了消息,我和沈隊剛結束了一個大任務,想着做一個簡單任務放松一下,就接下了任務。”
“一開始我們确實很輕松地解決了那些海象和海豹污染物,但沒想到這麼巧,那些污染物是附近出現一個怪異的征兆,這号角一來,怪異直接爆發了……”
柳易沉默地從他的話語中提取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做簡單的任務叫“放松”?到底是這些獵人都是工作狂,還是整個協會都處于活超多的情況?
他突然感到一絲絲不妙。
雖然他一直表現得很積極,但其實……他想當一個躺平打工人來着。
就是分内的工作該幹的都好好幹完,其餘的都不會管。
可戴晟的一番無心之言,讓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自願加班現象極為嚴重的協會。
怎麼沒人和他說過還會有這種問題啊。
……不會的,不會有加班的。
他安慰自己。
據他去縣城上網時在網站上看到的數據,獵人協會内無論是獵人還是别的員工,數量都挺多的。
尤其是助理——除了像他這樣專門服務于某位獵人的助理,還有許多為協會整體幹活的公衆助理。
有那麼多人在,協會應該不需要經常加班也能好好運轉的……吧?
他正努力說服自己,三人在某處停了下來。
“哒哒。”戴着麻布頭套的灰馬走到了柳易身邊,輕輕用身體碰了一下他,似是在安慰。
一旁的戴晟被灰馬的出現吓得差點拔出了腰間的刀:“哇,你哥平常存在感也太低了,我之前都沒注意到,難道他的能力之一就是降低存在感?”
柳易含糊道:“可以這麼說吧。”
然後他四下張望了一下:“我們為什麼停在這裡……‘車’呢?”
沈平瀾回答了一句:“馬上。”然後他從風衣的内側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做工粗糙的骨哨,将其放在嘴邊輕輕一吹。
柳易注意到那骨哨側面有兩個嵌套的徽記,外圈是協會的徽記,看起來像一對大手環繞保護住内部,内圈則是他沒見過的徽記,看起來像是半個雄獅的頭,上面疊加一個叉字,應當是沈平瀾作為獵人的個人标記。
“嗚——”
奇異的嘯聲從小小的骨哨裡傳出,幾乎就在骨哨聲響起的下一秒,三人腳下的地面震動起來!
震動由遠及近,直至三人面前的地面如積雪般無聲融化塌陷,一隻古怪而碩大的生物如幻影般穿過泥土,從地下走了上來。
“這個是……”柳易的視線不禁緊緊盯住了這個生物,“……協會内部的專用‘運輸車’,人造無害型污染物——【承負者】?”
看到青年臉上流露出近乎純真的好奇,沈平瀾神情微微一動,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口中道:“對,這是第十四代的承負者,在地下行動時幾乎沒有動靜,速度極快,堪比災變前的飛機。”
隻見出現在三人一馬面前的,是一頭與中型巴士一樣龐大的生物。
它長得好似一個兩頭尖的紡錘,身體兩側有十二對細長的肢體,這些撐地的肢體像是蛛足,但腳掌卻是人手的模樣。
它渾身那暗紅色的、無毛的皮膚,正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看起來極具韌性。身體側面的一些圓形薄膜向上打開,露出一顆顆純黑色的眼眸。
柳易上前一步,慢慢地伸出手,白皙的手掌虛虛地放在那比手掌還大一些的、圓潤且濕潤的眼珠上。
承負者靜靜地注視着他,帶褶皺的身體依然在緩緩起伏。
獵人協會為了嚴守人類各個陣地,做到極快的支援,在十幾年前通過人造污染物技術,創造出了【承負者】這種運輸型生物。
在飛機、高鐵這些帶有精密結構且引人注目的舊時代交通工具被環境限制的情況下,這些完美融入災變時代的神奇生靈,承擔起了從人員到物資的一切跨市運輸。
人造污染物的出現,也是協會對部分污染物開放了進入權的原因之一。
人們要對抗污染、對抗災變,但同時為了對抗又不得不接納它們。
多麼矛盾,多麼美妙。
柳易的手離開了承負者的眼珠,輕輕撫摸在它眼睛旁邊的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