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瀾和柳易并肩從身後的建築裡走出來。

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下方來來往往的路人掀起了匆忙的風浪，花箱裡的藍色繡球花因而微微搖曳，明豔動人，與暖洋洋的天氣相得益彰。

但沒有人對此表示欣賞，衆人的目光都偷偷看向了那個站在台階上的黑風衣男人，這道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個冰冷的黑洞，吸走了周遭的溫度，連繡球花靠近了他仿佛都褪色了。

一對挽着手的夫妻從他身後那大大地寫着“玉壺市裕卿區民政局”幾個字的樓裡出來，一看到門外杵着的那個背影，猝然受到驚吓，匆匆換了個方向走了。

沈平瀾面色平靜地接受路人的繞路與打量。

協會有規定，獵人不能在無任務的情況下長時間在普通人群中逗留，這一物理隔絕加上獵人的種種傳說與事實，令普通人無不對獵人避之不及。

當然，一般而言，也不會有過于憎恨或讨厭的态度，畢竟大家也知道自己的安全是誰保證的。

眼下，他身邊隻有一個普通人不害怕他，不僅不害怕，還和他靠得很近，不僅靠得很近，還盯着他手裡的證看，又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一本一樣的，似乎在比對。

柳易觀察着這個紅色的小本子，沈平瀾說這就是在東域這邊，兩個人類結為配偶的證明書，作為一個從上網還得跑縣城網吧的小鎮裡出來的青年，他對此十分好奇。

沈平瀾說，“領了證”，就代表兩個人結婚了，據說舊時代還有過不讓同性“領證”的時候，但如今在這方面沒有太多限制，即便手裡牽着一位污染物來拍證裡的夫妻照，也會有專人辦理。

他說到這個小知識時，柳易還好奇地問了一句：“那麼，會有人牽着異類來□□嗎？”

這個問題讓男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選擇如實交代：“我不知道，但是在網上沒有查到這方面的報道，想必是沒有的。”

又一次想到當時的對話，柳易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結婚證，認為自己為聯邦做出了一個巨大貢獻——開創人類與異類結婚的先河。

“……所以，我們這就算成功了？”指履行婚約成功。

柳易側頭看向沈平瀾問道。

他發現沈平瀾好像是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對。”

對的……吧。

沈平瀾不準備在人來人往的民政局門口過多停留，邁開步子走下最後一級台階，往獵人協會的方向走去。

柳易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還在思索婚約有沒有履行成功的事。

他不知道沈平瀾的父母是怎麼交代婚約的事的，但他記得，在他還很小、甚至還不清楚人類社會是什麼樣子的時候……

“■■■■”

當時，他聽到母親呼喚自己的名字，她輕輕地、溫柔地呼喚他，叫他到她身邊來。

那個時候，她已經準備啟程與家庭分别。

他能感受到母親如金石般堅硬且冰冷的臂膀輕柔地撫摸過自己的發絲。

“■■■■……”她再度叫了他的名字，然後像唱搖籃曲般，輕聲說道：

“我為你安排了一個‘約定’，一個特别的約定，那是一個婚約——我給你找了一個配偶。”

“好的媽媽！”

“不，不需要這麼着急答應我……等你遇到了‘他’，你可以憑自己的判斷，來決定要不要履行這個婚約——當然，如果要為那孩子好的話，自然最好還是要履行，但我想說，最終的決定權在你手上，我可愛的小海馬……”

“那麼，到時候如果我想履行的話，我該如何完成這個約定呢？”

“親愛的，這需要你自己去嘗試，當你完成的時候，自然會有感應的。”

回憶如魚吐出的泡泡般消散，柳易啃了啃大拇指，眉頭微蹙。

他對于履行婚約沒有什麼不滿——沈平瀾這個人挺不錯的——但是直到領完證，他都沒有産生任何“約定完成”的感覺。

……婚約，真的履行了嗎？

到底什麼樣才算履行了婚約？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他和沈平瀾一同走進獵人協會那宏偉的正門。這一次，他們走入了柳易從未去過的【協會後院】。

在古樹前輩那龐大的身影背後，竟然還有一座業已廢棄的教堂。

教堂保留得極為完整，西式的教堂尖頂如刺入高空的枯瘦手指，幾隻無毛烏鴉停留在那上面嘎嘎大叫。

教堂兩旁甚至保留了能夠住人的幾座附屬塔樓，沈平瀾望着左側那黑色調的塔樓道：“我就住在這裡面，二樓，靠近樓梯的第一個房間。”

然後二人走進教堂，一大片被清理出來的極為開闊的場地映入眼簾。

柳易能看出，這裡被改造成了類似訓練場的地方。

“我去廢棄教堂後的監察部接收播客事件的資料。”沈平瀾留下一句話，就獨自一人匆匆穿過場地向教堂後門走去。

柳易站在原地挑了下眉。

看來這監察部還不是他一個剛入職的助理能進的地方。

他四下看了看，找了個位于角落的長椅坐下來等待，腦袋裡依然在想着婚約有沒有履行的事。

殊不知剛和他領了證的“配偶”大步走進教堂後方的監察部總部，遇到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的華安雙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到底怎樣才算是真正結為了‘夫妻’？”

“……”

華安雙的笑容僵在了原地，半晌後，她忽而眯起眼睛，摸摸下巴，向沈平瀾湊近後低聲問道：“我先得知道，你倆進行到什麼地步了？”

*

皮靴敲擊地面的有力腳步聲傳來，柳易擡起頭，看到沈平瀾走了回來，他身後還有一道身高差不多的身影——是協會監察部部長、協會副會長華安雙。

此外，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獵人，似乎是正好一同從協會總部最後方的監察部走出來的。

“上午好啊，小助理！”寸頭女子爽朗地向他打了個招呼。

“華部長上午好。”柳易也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他看着華安雙與沈平瀾向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另外幾個獵人則向廢棄教堂正門走去。